前两年,有几个学生喊过我“老师爸爸”,那是在他们毕业和我分手之际。他们当时无法表达对我的谢意和依恋,因此,送我拥抱,其中一位女生轻轻的喊我一声“老师爸爸”,后面的几个学生跟着喊起来。我感到无比的骄傲和幸福,激动得差一点掉下眼泪。
今年8月30日的中午,一个毕业不久的女生提着一件“王老吉”,拿着几个月饼,登上五楼,叩开了一个她熟悉的教工宿舍的门。“老师我看您来了!”原来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我没直接教过她,但我和她之间有着特殊的感情。只见她的额头和脸上都沾着些头发,汗往其下流。
“赵微,天气这么热,你怎么来了?来就来吧,怎么还提东西呢?”“老师,明天我就要上学去,等会儿还要去看几个同学。”她说,“我早就想来看您了,前两个多月一直在常德打短工,每小时5块钱,一天挣40块钱,总共挣了两千多块钱,这东西是我用工资给您买的。”“不错!赵微,你长大了,懂事了,能在社会上立足了,老师为你高兴啊!”“谢谢您的肯定,今天我提前祝您中秋节快乐!”我非常感动,将她放在茶几上的三个大月饼递一个给她,她把月饼掰成两半,将另一半塞进我手里。
我想到她也许是从上学费用中挤出一点钱为我买的礼物后,心里有点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趁往厨房给她倒茶时,在旁边的浴洗室用湿毛巾揩了一下眼睛。前两天,她给我打电话,说刚从外面回来,马上要来看我,我叮嘱她赶快把车票买好,不要延误了上大学的时间,老师过得很好,不必挂念。
今天她还是来了,是提着沉重的“王老吉”来的,还特意为我买了三个月饼。把一杯凉开水递与她后,我们一起分享可口的月饼,互叙两个多月来彼此的牵挂。我问到她打工的情况时,她脸上充满了阳光,因为她靠自己的劳动,挣到了一部分学费;我问到她奶奶和母亲的情况时,她脸上骤然蒙上了一层云,她说81岁的奶奶身体每况愈下,母亲常常黯然泪下;我问到她一岁弟弟的情况时,她眼睛一下子变亮了,脸上由阴转晴,说小弟弟会喊姐姐了。
她问师娘在岳阳上班累不累;她要我平时少喝酒,晚上少熬夜;她还说这一辈子忘不了我——住在我家的两年里,我一直像父亲一样的关心着她的学习、生活、思想,尤其是进入高三后的半年时间里,帮她从巨大悲痛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上天对赵微是不公平的。去年9月上旬的一天,是赵微最凄惨的日子,从此,刚进入高三还只有17岁的她就失去了父爱。
那天,是赵微伯伯给班主任打的电话。班主任对赵微只说家里有急事,要她快回去。她的同学和其他老师知道她爸爸溺水而亡的惨事后,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全班同学自觉捐钱要去赵微老家安抚她,由于高三学习紧张,班主任决定下午两点和5名学生代表前往赵微家吊唁,其中一名学生是赵微的同室好友,也租住在我家。这名学生放中学时把噩耗告诉了我,我肝肠寸断。
下午两节课,晚上还有晚自习,来不及换课,我不能同去吊唁,只能跟班主任打电话提了些建议,呆在学校默默致哀,祭告亡灵:“你放心去吧,你女儿的亲人和老师会照管你女儿的。”回来的同学告诉我,他们陪赵微哭了好久,老师也哭了,赵微千万次呼唤“爸爸”直到声音嘶哑。老师和同学代表返回前,班主任反复叮嘱家属,一定要让赵微早一点返校。
一个礼拜后,赵微返校,回到了我家,她比以前更加消瘦,简直弱不禁风了,眼角上还留着泪痕。“可怜的孩子,对不起啊,没挤出时间去你家吊丧,老师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边说边将100元钱塞进她口袋里,并强调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的心意,单纯的她不好意拒绝我,只说了声“谢谢老师!”
“你爸爸只和我见过两次面,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前两个多月的一个中午,你爸爸来我处找你,给你送来了席子,那时你出校门为同学买生日礼物去了。你爸爸给你打电话没联系上,很担心你,在我这儿等了你一个多小时后,失望的走了。你返校后,我狠狠地批评了你,说是代表你爸爸批评你的,并叮嘱你以后离校一定要让我知道。”我对赵微说,“哪料到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而第一次见面是你刚读高二时,你爸爸给你找租住房恰好找到了我,他告诉我,你家刚盖了新房子,还承包了渔湖,负了一些债,但为了改善你的学习环境,不惜一切代价。因此,1800元租金你爸分两次付给我的——先给了我1000元,十来天后,又在我卡上汇1000元,托付我把另外的200元交给你,要你把生活开好一些。”
我说到这儿,赵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向我哭诉着:“是那可恨的渔湖夺去了我爸爸的生命——妈妈告诉我,那天清早,爸爸挑着两袋鱼饲料去了湖边,八点钟后还不回来吃早饭,妈妈去找他,发现岸上还留有一袋鱼饲料,看见离岸一百多米处翻过来的那只小船还在,驾船的竹篙漂到了岸边,因爸爸不会游泳,妈妈料定灾祸临头了,呼天抢地。附近乡亲听到哭声,纷纷赶来,把爸爸打捞上来,爸爸撇下了我们……爸爸几次落水,都能抓住小船游上岸,为什么这次回不来了呢?”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了,我赶忙安慰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爸若有灵,看到你这样,在天国怎能安息呢?‘人生的最大悲痛莫过于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你17岁了,还要为你几个月的弟弟、八旬的奶奶和苦不堪言的母亲想一想,一定要振作起来,化悲痛为力量,化亲情为动力。”我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说:“你就安心读书吧!下学期学杂费,我会和学校交涉的,为你争取一个‘国家贫困生救助’指标。”赵微咬了一下嘴唇,点了点头。
几天后,我发现她的生活习惯有点变化,晚上总要12点以后才熄灯。有一次凌晨4点,妻子发现她房间还亮着灯,轻轻敲门,她没反应。第二天,她回寝室时,我找她谈心,对她说:“老师不会计较电费,但你要注意身体啊,晚上休息好了,白天才有精神学习。”她说:“老师,我一合上眼就看到我爸爸的影子,一睡着就做恶梦,全身无力,我好怕!昨天师娘敲门,我隐约听到了,但我没力气,爬不起来。”
“你身体太虚弱了,入静时会产生幻觉,入睡时会产生梦魇,现在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学习压力,等身体康复后,再奋起直追吧。如果你怕,要不找班上一个女生陪你睡,要不我要你师娘陪你睡几夜?”“老师不用,不用!”“再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我的小孩也是个女孩子,平时不在家,既然你和我生活在一个屋子里,我就把你看做我女儿一样。”赵微感激的点了点头。我只有一个小孩,多么想收养这个苦难家庭的孩子,供她读完高中,供她读完大学,但我恨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不能真正给她父爱。后面几天她偶尔设长明灯,我妻子不再去敲门了。
第二学期,赵微和她的室友继续租我的房子住,我少收了她200元租金,还对她说了一些鼓励的话,看到了她感激的眼神。
有几次我知道她和室友都没去校食堂吃饭,我用腊肉煎糍粑给她们吃;有时她的师娘不回家吃饭,我弄了好菜就喊她俩和我同吃;有时买了瓜果,也与她俩分享……后来,我终于看到了她的“红面桃花”而收获了一种快乐。
赵微和我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后,知道我有午休的习惯,看到我在发愣,似乎有点疲劳,忙起身要和我告辞,我回过神来,留她吃饭,她说同学在等她,我只好把她送下楼去。
天气很热,太阳很刺眼,她请老师留步,我坚持要把她送到校门口,她撑着伞,向我靠过来,我们肩并着肩走到校门口。我叫住一辆市内车,上车后,车慢慢启动,她把车玻璃扒得更开,伸出头,使劲向我挥手:“老师再见!老师——爸爸——再见!”我看着车渐渐离去,因感动和牵挂,在校门口伫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