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唐僧
电视剧《西游记》里的唐僧糊涂、唠叨,没主见,爱听谗言,有很多的负面形象。其实在吴老作家的原著里,唐僧还是有许多长项的,精通佛法,信念执着,具有相当的领导才能,会作诗,还是个具有一点文艺情结的老和尚。
《西游记》里直接写唐僧作诗有两次。
一次是师徒四人行到八百里荆棘岭,唐僧被几位树精所劫。这几位树精是十八公(松树)、孤直公(柏树)、凌空子(桧树)、拂云叟(竹子),还有后来的杏仙子(杏树),个个仙风道骨,修行不凡。或许修行的时候,在哪个文学院里坐禅,论道说法自不必说,端地个个都能作诗,还都是些文艺型的精怪。出台报名的时候,正值八百里荆棘岭上清风明月之时,精怪们抢抓良辰美景,个个都即兴氤氲,用诗报上自己家门,含蓄、文雅,且颇有诗情画意,和《西游记》一路上打打杀杀绝不雷同。这样的做派,自然也引出了唐老和尚的诗歌情怀,阿弥陀佛,也以诗歌报上自己家门——
四十年前出母胎,未产之时命已灾。
逃生落水随波滚,幸遇金山脱本骸。
养性看经无懈怠,诚心拜佛敢俄捱?
今蒙皇上差西去,路遇仙翁下爱来。
一首七律,平实叙述,却也精炼概括,既说了自己的悲惨经历,又链接到了此时此景。随后又和几位文艺树精论法说道,来到木仙庵,茶桌上了果盘,添了好茶。换了环境,也换了心情。那书中暗表——
三藏留心观看,只见那里玲珑光彩,如月下一般:水自石边流出,香从花里飘来,满座清虚雅致,全无半点尘埃。
那长老见此仙境,以为得意,情乐怀开,十分欢喜,忍不住念了一句道:禅心似月迥无尘。
老和尚把持不住情怀,文心一开,文艺树精们更是按捺不住诗情了,一路对接下去,接到后面,老唐性情一发,吟出了“半枕松风茶未熟,吟怀潇洒满腔春”的佳句。作诗起了小高潮,各人全篇作诗,以诗论道。唐僧首起,又“笑吟一律”——
杖锡西来拜法王,愿求妙典远传扬。
金芝三秀诗坛瑞,宝树千花莲蕊香。
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立行藏。
修成玉象庄严体,极乐门前是道场。
承接上篇,说现在的工作,抒发未来志向,“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立行藏。”意志坚决,积极上进,不亏舍身求法心态。后面各位树精都做了抒志明心诗歌,吟哦诵歌,各有所长,但和唐和尚相比,境界、情怀都有所相差,老唐和尚自居了上风。当然这也是老吴作家刻意而为的。
唐僧二次作诗在天竺国。
天竺国国王公主被妖怪摄去,妖怪变作真公主,搭起彩楼,给老和尚下了套子,想抓老和尚采他的元阳真气,上天成仙。老和尚就真的中了套子,无法摆脱,孙猴子将计就计,让老和尚扮作未婚驸马,出没宫廷。这天竺国国王也似乎学过几手文艺,既玩政治,又喜好风雅,宫中挂满了诗画,引得唐僧恣意看诗,动了诗情,禁不住提笔挥墨,和了春夏秋冬四首应景诗。
春诗是——
日暖冰消大地钧,御园花卉有更新;
和风膏雨民沾泽,海晏河清绝俗尘。
夏诗是——
斗指南方白昼迟,槐云榴火斗光辉。
黄鹂紫燕啼宫柳,巧转双声入绛帷。
秋诗是——
香飘橘绿与橙黄,松柏青青喜降霜。
蓠菊半开攒锦绣,笙歌韵彻水云乡。
冬诗是——
瑞雪初晴气味寒,奇峰巧石玉团山。
炉烧兽炭煨酥酪,袖手高歌倚翠栏。
四首诗各有特色。春诗立意高远,大气超拔,有王者气象,不愧大唐使者;夏诗色彩绚丽,富有情景,充满人间情谊;秋诗色彩凝重却又不乏明丽,“笙歌韵彻水云乡”颇具禅心;冬诗峭拔而又温暖,充满人间烟火,又有宫廷的高雅,道出了眼前好景,难怪国王对“袖手高歌倚翠栏”大加喝彩。当然总体来看,也有些差异的,春秋两首绝尘俗,入禅意,是唐老和尚的人生志向;夏冬两首近尘世,有情味,是唐老和尚的肉身凡体,是未曾了断的六根。修行在未成之前,出世和入世大概永远矛盾着。老唐意志坚定,一心向佛,但凡态肉体,世俗情愫还是时有泄露的,因为老唐首先是人。
诗言志,中国古人历来不乏诗心诗性,因为这是一个古老的诗歌国度。
诗言志,用诗歌来呈现诗人的心态,刻画其形象,也成了文学表现的一个手段。
中国古典文学中运用诗词刻画人物,推进情节,氤氲气氛,深化主题,历来是个强项。四大名著里,《三国》开篇“滚滚长江东逝水”提纲挈领,纵览全书,《水浒》每出一位好汉,有诗为证,至《红楼》,诗词歌赋更是深入了俊男靓女才子佳人们的内心,把这一表现手法推向了极致。
《西游记》里老唐和尚的这一点诗情,仅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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