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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时光的孩子 于 2013-4-7 01:29 编辑
《回学校之路》
壹
二十年的时光有多远?
多年来,我常常做着这样一个梦,梦见我又走在故园的路途上,我还只是一个翩翩少年,越过一片田野,紫红的木槿花在农家的篱笆上热烈地开放,踏过一座小桥,桥下的小河生满密密的菖蒲与芦苇,我听见了风的歌唱,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苦涩的清香,我小小的学校在远方的天空下若隐若现,少年的心充满的莫名的惆怅与忧伤。
这是早春的时节,虽然阳光明媚,但满目萧条的村庄与田野仍吹动在北国的冷风里,春天还在遥远的云朵之外。我今天是要圆一个梦,要去往我离别二十载的母校,去探望她可否安好。我心怀忐忑,母校是否还是当年的模样?当年我读书的教室可否还在?学校门后的杨树是否已经变得高大?这些都是我所不知道的。我坐着哥哥的车子去往当年几乎每日经过的路途时,仿佛时光再现,少年时的影像一一又出现在我的眼畔。沿着河流逶迤的村庄,似曾相识的面庞,偶尔几声的鸡鸣与狗吠,村庄上空飘扬着的蔚蓝色炊烟……一切是那么熟悉,恍若时光不曾走远。村庄之外,早春的原野,散发着麦苗与油菜清涩的芬芳。当车子驶进原野深处,远远地,两排低矮的瓦舍、一幢老式的洋房在远天的树丛下静伫、张望,好像等待着一位远行游子的归来。我们停下车,如当年一样,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走向我昔日的校园,连路旁盛开的星星点点的小花,也是当年卑谦的模样。泪水渐渐浸湿了我的眼眶。
贰
记忆里,总沿着一条土路走向校园,两边是两幢低矮的瓦房,中间一幢老师们的办公室与宿舍,旁边还有一幢临时搭建的房舍,那是学校的食堂与一间临时的校舍。远远的就能听见学生们混杂的嬉戏声,或者齐声的朗读声,间杂着老师们高声的讲课声,每当听到老师们抑扬顿挫的讲课声,我便会心怀不安,我知道我又迟到了。可我不敢这样光明正大地走进教室,总是这样不安而胆怯地立在教室门外踌躇不前,直到那位严厉的老师发现我之后。结果是立在教室前罚站一节课作为惩罚。我羞红脸,耷拉着头,更让我羞愧的是,我穿着哥哥一件剩下来的旧棉袄,宽大而雍肿。那几年,家里经济相当困难,父母实在拿不出钱给买一件新衣裳。我不敢看下面同学们向我投来的一道道目光,但我能感受到他们不怀好意的而幸灾乐祸的神情,他们故意大声而甚至有点变调地读着课本。我心间充满了悔恨,发誓下一次不再迟到。可没多久,我又会故伎重演。我一直是个学习不甚用功的人,美梦香甜与被窝暖和的诱惑常常战胜迟到所受的惩罚与羞愧。
低矮的校舍仍如当年一样在残冬的冷风里静立,麻雀仍在屋檐下炽噪不休,可我再也听不见校园里传出来的任何声响,只有风在这所废弃的校园里四处游荡,杂草肆无忌惮地占用了它们所能占用的空间,窗台上、屋顶上都布满了它们风中摇曳的枯黄身影。
在这里,我曾度过我欢乐又忧伤的三年初中时光。我还记得当年我读书的位置。我不禁伸出手去,抚摸着被时光剥落的斑驳墙壁。我还记得我当年的座位,那是一个靠窗户的座位,可以看得见原野,屋舍后一排排高大的杨树,春天会生满绿色的枝叶,伴随着鸟儿的歌声在风中摇曳。常常有扛着农具的农人从窗户旁走过,总是好奇地打量着教室里的一切。在春天的时候,田野里盛开的菜花会将一缕缕清香随风飘进简陋的教室。我的后座,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美丽姑娘,她有一个名字,叫齐芬芳。每到春天菜花芬芳的季节,我总会不由地想起她。她文静羞涩,总是一言不发,至多笑起来,会有两个小酒窝在她白皙小脸上,老师提她问题,她总是羞赫地低着头,紧张地说不说不出一句话来,不安地不停地用细长的手指拂拭脸庞的秀发。不知怎么回事,她读了一学期就不再读了。现她在该怎样了呢?回到故乡,我也许曾与她擦肩而过,可这么多年过去,我们早已不再彼此认识对方,而她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位美丽羞涩的小姑娘。而冬天,北风会呼啸着从破损的窗户里吹进来,呜呜作响。冷得受不了的我们,常常用一本书挡住破损的窗户,而书常常被风吹倒。临窗的同学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去将书堵住窗户,有时烦了,不去管它。坐得很远的同学被风冻得常常不自觉地回头看着他,他却侧过头去,若无其事地看他的书本。
我曾暗恋着一位姑娘,也许只是羡慕,我从没有非分的想法,哪怕是牵一下她的手。只希望她重视我,她偶然向我一笑,都让我受若宠惊,她成绩优异,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几乎每次都能拿到全校第一。也许她是全班小男生关注的目标。她长得并不好看,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有一段时间却让我着迷,我时常偷偷地在背后看她。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她重视我起来。一向懒散我终于努力起来,终于在初三,我考了全校第一,而她只能排第二。她终于注意到我了,有次竟然向我请教学习的问题,我受若宠惊,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地向导她讲解。初三毕业,她上了一所护校,而我上了高中,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如今她又是怎样一副模样呢?她的孩子也该如同她当年一样大了吧。不知她是否还知晓当年一个羞涩的小男生,于他心里曾有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叁
如果让我闭上眼睛摸索,我还能丝毫不差去走向这幢教师宿舍楼。门前是一排梧桐,从楼下沿着水泥楼梯而上,缕空的墙壁,将花影投射在水泥地上。往右拐,倒数第二间我当年班主任的宿舍,中间一间是当年英语老师的宿舍。教师宿舍楼总是一个让人向往的神秘处所,老师们的秘密都藏在这里。而每次考试后这里是我们关注的热点,我们总是怀着不安的心情一次次偷望老师们在宿舍楼里的身影,我们的分数最后都从这里由老师拿出。而被老师点名去帮他修改试卷的学生无疑有着无上的荣耀,有一次我有幸被英语老师叫去修改试卷,那一日我成了全班同学关注的目标,虽然没有得到老师哪怕一句话的表扬,可我仍骄傲地在宿舍楼与教室之间走来走去。同学们都讨好地看着我,试图从我嘴里知道一些考试分数的秘密,我严守着老师事先告诉我的秘密,只说大家考得都不够好,老师发了大脾气,调皮的同学向我扮着鬼脸。
初三的时候,学习任务紧,我曾有幸借住在老师宿舍楼几个月时间。必要说明一下,教师宿舍楼,晚上只有极少数几个老师住校。我当在借住的是班主任张老师的宿舍,隔壁住的是一个轧花厂主任的儿子,再前面住的是一对姐妹与几个女同学。每当下午放学的时候,整个校园沉入一片宁静。我们吃罢简单的晚饭,便各自拿着书本,去田野里温习功课,我们高声在田野里背诵着课本。记得那是春天黄昏的原野,田野里弥漫着草木的幽香,晚归的鸟儿与农人各自归去,当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一层轻纱似的薄雾升起在田野与遥远的村庄之间。
也许离开家的束缚,让好多同学觉着新奇,我一个同村同学也央求同我住一晚学校。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在老师宿舍的灯下温习功课,也包括那几位女同学。那真是一个纯洁的年代,我们都没有一点非份之之想。我的对面坐着一位叫张旭红的同学,那是一位皮肤白皙、梳着长长马尾巴的美丽姑娘,很是用功,却成绩不甚理想,她总是喜欢问我问题,那时我成绩已然让人刮目相看,我认真向她讲解着,她长长的发丝触着我的脸庞,在漫长温暖的春夜里,我嗅得见她少女身上散发着淡雅清香,让人莫名地宁静。而当夜晚来临的时候,问题出现了,我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春夜奇冷,我与共睡的同学总么盖也盖不全我们的身子。我们的难处很快被那些女同学知道,她们便给了一条她们盖的毛毯给我们盖。我们当然不好意思,她们实际上也没有多余的毯子。我们马上还回去。她们又送过来,这样几次三番地,最后,我们没有用她们给我们的毯子,第二天早上醒来,那条毯子还放在我们的窗台上,想必她们也这样冻了一夜吧。
肆
从这里,是通往外婆老屋的路途。
记忆,总是明亮又清晰。我总是从学校的这里出发,满怀喜悦,去探望不远处的外婆。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土路,越过一小片生满艾草与野荷的池塘,春天的河塘散发着苦艾浓郁的香气,夏天会开满紫红的野荷。外婆老屋便在一片绿荫中若隐若现。记忆里,外婆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妇人,挽起高高的头发,总面含微笑。对于我的到来,总是惊讶又欢喜,拿出最可口的饭菜,看着我狼吞虎咽模样,充满爱怜,老是说我又瘦了。她坐着木门旁,高大的身影没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与树影里,木门在风中吱吱呀呀。
一切几乎没有变化,要不是哥哥在一旁催促,我真想同当年一样,沿着这样这条被时光浸润的小路,走向外婆的老屋,是否再能看得见外婆岁月云烟里苍老慈祥的面庞?
在我初中毕业没几年,随着几个姨妈的相继出嫁,外婆在老屋卖给别人后,便迁往城里与小舅住在一起。几年前,外婆早已去了遥远的天堂。
伍
小学校并不是一处寂寞的所在,伴随着它的不仅仅有日间学生们的喧闹声、夜晚静寂后虫鸣的合唱,还有天空、流云与她相伴,一棵又一棵杨树将她环绕,她的四周是村落与无边的原野,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土路通向不知尽头的远方。在课余的间隙,我不止一次遥望着小路的尽头,那里是陌生的田野与村庄,一朵白云漂流在远天之上。还有田野里吹来的阵阵微风带来了远方莫名惆怅与忧伤的气息。
终于,在一次考试之后,我一败涂地。看着老师对我失望的恨铁不成纲的神情,还有同学们同情或幸灾乐祸的表情,在一个上午,我终于悄无声息地独自一人逃出课堂,这是我第一次逃课。没人指引,我沿着这条我遥望它多少次的小路走去,心间满怀着一个少年不为人知的失落与哀伤。那时晚春的时节,菜花早已谢去,麦苗覆盖着无边无际的原野,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在风史摇曳着属于它们的忧伤。我泪流满面,学校渐渐依稀在云烟里。我漫无目的地沿着小路行走,一路上都是陌生的风景,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哪里才能让我忘却悲伤。我看见了片树林,绿色的在田野深处,我还看见了一条小河,生满了芦苇,在风中摇曳着莫名的苍茫,小河消逝在田野的尽头。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知道我的忧伤,农人在田野里埋忙碌,他们有属于他们的欢乐与忧愁。我曾见一位英俊的少年,也与我一般大的年纪,却已在田野里与他父亲一同劳作,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同样也惊讶地看着我,我在他的脸庞上看不到一点忧伤,甚至我能感受到他的欢快,汗水淌满他端正而健康的黑红脸庞。
我就这样走着,村庄原野远远地在我的身后,小路的尽头,我看见了一条宽阔得甚至看不到边际的河流,河流之畔是一片密密的无边森林,我的视线里只有天空、流水还有成片的树林与我相伴,杳无人烟。我心中的不快与忧伤终于可以一泻而出,我放声大哭,在满眶的泪水里,渐渐地,心头的郁闷与羞愧也随着泪水而烟消云散。在归途中,我仿佛又换了一个人似的,一路吹着响亮的口哨。当我一改几日来的阴霾而满面春风地走进一天接近尾声的课堂时,同学们都惊讶地看着我。事实上,连我也感到惊讶。
陆
我就要走了。
可我总是一次次回眸遥望,像回望我的一位亲人,渐渐依稀的母校在风烟里把我静静凝望,静静伫立的杉林,伸出的枝桠,仿佛一双双挽留我的手臂。夕阳陡入了西天的云彩,落日金红色的余晖给她涂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我听见了晚风的歌唱,浸满时光的旧痕。
别了,我的母校,我少年时代的青涩时光。
我还要到异乡去,在苍茫的人世间漂泊、流离。多年后,我定会回到故园,回到你的身畔。如一枚秋天的落叶,安宁在故园的大地之上。沧海桑田,你是否如斯在这里把我等待?是否记得我,抚慰我一颗已伤痕累累的心灵?
20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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