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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纸
2012年9月27日星期四晴
印象中,小时候的家就是一个小小的造纸作坊。
造纸的原料是山里的一种树皮,我们那里叫“纸皮”,山里多的是。一般都是爸爸收购村民割后晒干的。那时家里纸皮堆得小山似的。
造纸是按甑计算的,每次爸爸会严格计算纸皮的斤两,搭配合适的石灰,然后一层石灰,一层纸皮码在那个高高的甑里。满了便盖上木盖,压上硕大的石头,底下燃气大火,这样烧几天大约纸皮软了就可以停火了。
甑冷却后,就把那些纸皮均匀地摊在门前的晒场上,用牛拉一个硕大的石磙压出纸皮的壳子。
记忆最深的是我三岁那年跟着那个牛拉的石磙后面跑,一不小心摔倒了,石磙从我双脚上压过去,脚却没事,你说神奇吧!只是后来经常的发痛,大了针灸后才算全好。
压后的纸皮会被爸爸用噶揽挑到堰头上,青石板上支起一个木头的三脚架,爸爸手扶着架子,用力踩着纸皮,清澈的河水冲走了纸皮的壳子,也洗白了爸爸的脚。
儿时的我最喜欢看爸爸踩纸皮,听爸爸跟人说笑话,他那湘潭话总让人半懂不懂,洗衣服的村姑、村婆回答总是让人啼笑皆非,但快乐一如堰头的溪流哗哗流淌……
洗过的纸皮,会被浸在几个硕大的陶瓷缸内,等到纸皮腐烂后,就进入第三道工序捶打纸皮。
记得这个活一般是妈妈做的多,架起一块大的青石板,双手挥动两个棒槌有节奏地敲打,直到眼前的纸皮被敲得稀烂。
记忆中妈妈年轻美丽的脸庞总是汗涔涔的,而那敲打的声音也似乎是一首美妙的音乐总在我耳畔萦绕。
后来大了,爸爸还抽空做点纸皮,我偶尔也捶打纸皮,才知道那也是个力气活,无数次的机械敲打后,手连筷子都捉不稳了。很惊讶妈妈从来没有怨言,手下竟然还能捶出原生态的音乐来。
捶打后的纸皮浆还得洗干净,那活儿大多是爸爸做的。纸皮浆被装入一个纱袋内,提到堰头,用一个长长的前端有个圆头的木棍套入纱袋内绑牢,然后伸到河里来回洗,直到纸皮浆洗的白白的一如藕片一般。
虽然这也是个力气活,但爸爸年轻力壮,每每这个时候总唱点湖南的花鼓戏逗乐。
雪白的纸皮浆被倒在木制的槽内,放上大半槽的水,只是这样还是不能造出纸来。因为还少了一样法宝----润滑剂。
润滑剂是最原生态的,先前大量造纸的时候是去山上割猕猴桃的藤,捶烂后用纱袋沥出的那粘滑滑的汁液便是造纸的润滑剂。而每次爸爸去山里会顺便采摘很多的猕猴桃,捂在坛子里,熟了吃,那美味真的难忘。
造纸少的时候是不用去山里的,门前那个青皮树的枝条就可以胜任了。也是这般捶烂,沥出那粘滑滑的汁液,便是上好的润滑剂。小时候我们经常弄这些枝条,捶打自然也是我们的专利了。
那树很普通,河边随处可见,都是野生的。那树的叶子剪成小块是端午节村民做粑的必备材料。除此之外村民是瞧不上眼的,但却是爸爸的宠物。以至于在家门前种了两棵青皮树。那树杆已经很粗了,叶子郁郁青青的倒也耐看。后来有相士说,那两棵树正对着大门不好,且说那树不适合栽在庭院,于是爸爸只能忍痛割爱了。
润滑剂够了一小桶的时候,便可以造纸了。
足够的纸浆、足够的润滑剂、兑上足够的水,爸爸就可以操纸了。“ 操纸”大约算是个专业的名词,爸爸跟人对答的时经常说到这个词。
我感觉这词还真的挺形象,爸爸就是用一个竹框,套着一个精致的黑色帘子,在盛有纸皮浆和润滑剂的槽内来回地操动。每次的频率、节奏一模一样,一如士兵操练一般。
爸爸是个上等的造纸师傅,连着操纸的样子也是挺有魅力的。东边水里捞一下,西边水里捞一下,然后晃动帘子,让纸浆晃均匀。这样反复两三次就可以取下帘子放到特质的板子上。
一张湿漉漉的纸就出炉了。
这个时候,家里总会有许多村民看爸爸操纸,大约他们也惊奇树皮怎么能变成纸呢?
爸爸操纸技艺好,边操纸边跟村民们说笑,那会儿感觉家里总是笑声不断。
等到纸张码得很高时,爸爸会用另外一块木板扣在湿纸的上面,然后用杠杆原理做成的压榨木棍压出纸的水分。
等到第二天水分差不多榨干时,取出来的是一个硬硬的像豆腐块一样的纸块,而这之后便是比较精致的活了。
爸爸要用手牵起那薄如蝉翼的纸张,一张一张叠起,你看了准会神奇。我曾经试着牵起一张,结果是很多张一起。爸爸的手特别巧,先牵起一点点角,嘴里呼出一丝气让纸张慢慢跟母体分离,而后轻巧地捻起那张纸放在旁边的凳子上。不一会儿,那高高的凳子就被这白白的纸张罩住了。
而妈妈会把那些牵出来的纸糊在立起的门板上,一层紧挨一层,这个时候是不能有风的,所以大热天是最难熬的。
等晾干了,从门板上取下那些纸张,放在桌子上,一张张小心地撕下来。而后打包成捆,整套工序就完成了。
爸爸做的纸张匀称且白净,所以销路很好。那时候爸妈靠着造纸养活我们一大家子。虽然幸苦日子却过的不错,因为比起种田,那造纸的收入可观多了。
早先这里的师傅造纸需要十人左右才能造出纸来,而爸爸只要两到三人便能造出纸来,所以爸爸最终留在了杨梓,后来妈妈来了,后来有了我们,再后来是那个名叫太白嘴的小村子成了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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