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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里失落的时光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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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7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浙江杭州
本帖最后由 蔚蓝之蓝 于 2012-6-17 21:4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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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在电话里唠叨说家里的老屋该重新修建了。今年江南冗长的梅季让两位老人吃尽了苦头,连日的阴雨让潮湿与霉味一直蔓延到床下,夜晚还能听见蚯蚓在床下欢快不绝的叫声。
其实,也不怪母亲唠叨,老房子修建有几十年了,因是老式的砖瓦房,现已千疮百孔,早该推倒重建了。只是早已成家的大哥在别处造了新房子,小哥夫妻常年在外,我一直四处漂泊,也根本没有把修房子的事情放在心上。当老母亲一再提起的时候,才注意到被我们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地面早已坑坑洼洼,墙面斑驳,常年住在里面的父母也已苍老,四面都是时光留下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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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幢江南乡间常见的老式砖木结构的瓦房,砖瓦或青或赤,在时光的洗涤之下,生满了青苔。高高的屋脊,在秋天的时候,被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落叶覆盖。流檐却不同其它江南那样高高夸张翘起,而是卑谦地稍微翘起,在多雨的江南,“嘀嗒,嘀嗒”的雨声常入了人的梦里去。
  它在我出生之前就修建好了,这也常常是母亲骄傲的谈资。她一次次描述她当年与父亲一起建造这幢房屋的情形,在这之前这里只是几间茅草屋,四野生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她是怎样与父亲一筐筐挑土垒成现在高高的地基,肩膀上磨出了血泡,那些砖瓦也是她与父亲一筐筐从窑厂里挑回来,才有了今天这三大间几进几出的透亮青砖大瓦房。而这一切都是我无从知道的,我甚至记不清一点四岁以前我在老屋里度过的所有时光,在记忆里它就这样如空气那样地存在那里。我对它所有记忆,在那个冬日除夕前的黄昏倏然清晰明郎起来。我还只是一个无知的孩童,我小小的身子还不及桌子的高度,我也被新年将至的兴奋所感染,跟在哥哥们的身后,像一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可没有人理会我这小不点的欢乐。午后的冬日阳光从敞开的木门外斜射进来,映射在粉刷一新的洁白墙壁上,温暖而柔软。穿着卡叽布的父亲梳着刚刚洗过的头发,正带领着哥哥姐姐们贴年画、贴春联,我记得父亲弯腰的姿势,那沾满米糊的刷把正“嘀嘀嗒嗒”滴下来。而小姐姐仍在玩她的过家家,在猪圈旁边,几株冬日的梧桐褪光了巨大的叶片,裸露出灰白相间的枝干,直指向乌蓝寂静的远空。小姐姐面前的破陶瓷片中,盛满了各种她做的“菜肴”。村里有老人预言,这丫头长大后,定会烧得一手好菜。事实上,在我们几个秭妹当中,现在就数小姐姐做的饭菜不好吃。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制作着一道又一道美味的菜肴,这让她手忙脚乱,灶下一个添火的人都没有,她这才发现小姐姐不知什么时候溜之大吉,去做她自己的“菜肴”了,母亲恼怒地跑出门外,呼喊着小姐姐。那个除夕的黄昏有着冬日少有的晴朗,明亮的阳光照耀着老屋,老屋灰褐的瓦片、冬日光秃的树木、还有长长的发辫垂至腰际的母亲都沐浴在黄昏柔和的光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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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南方其它普通的民宅一样,老屋砖木结构之下的陈设也极为简陋,中间一大间作为堂屋,旁边两大间各分作两小间作为卧室与厨房。堂屋有前门与后门,打开,满眼的绿色倾入了眼帘。门是木制的,漆上了桐油,多少年过去了,细细轻闻,还能嗅得见桐油的淡淡芬芳。风也总能从敞开的木门外吹进来,又从另一扇木门里吹过了。每间卧室都有一扇小小的木窗,映衬着摇曳的树影与如水的月光,也常有不期而至的雨滴打落在木窗上,“噼噼啪啪”响过不停。小木窗无疑是一处诗意的所在,它是我小小心灵透射世界的另一扇窗口。温柔的月光,在静静的夜里,总如条条银色的丝带从窗外飘荡进来,洒满我的窗前,我惊讶地凝望着月色下朦胧的月影,让白日明亮的村庄、田野、树木笼罩上一层黑樾樾的倒影,散发着草野清香的夜风一阵阵地从窗外走过了,唱着杳远苍茫的歌声……一切在时光河流的深处,古怪而忧伤。
  这样几乎成为定势的布局,以至我后来住到城市里那些鸽笼般的房间与打开窗户就看见密密麻麻建筑的街巷,心间总会生起一种无端的压抑,那些老屋里的时光让我怀念。离开故乡十多年了,我还记得老屋的模样,甚至闭上眼睛,也能分得清它的结构与布局。在某一个黄昏,我多少次以这样的梦境开始,靠近遥远的故乡,推开“吱吱呀呀”虚掩着的木门,或叩响铁制的漆上黑漆的门环,响声在静寂乡村的暮色里回荡,木门后,响起母亲或父亲苍老的声音,风正从敞开的木门吹来,吹动起我这个归乡人的衣衫。首先映入眼帘的贴在堂屋正中央墙壁上的中堂(一种年画),多少年过去了,画上的青松仍枝繁叶茂,落满了灰尘。在中堂旁边,则贴满了侄子们的奖状,那是侄子们小小的虚荣,而当年帖的是我们的奖状,那时我学习不太用功,鲜有奖状贴在上面,偶有贴上,那贴在墙上的红红奖状,总不时偷偷看上几眼,心间满是骄傲。而今天这些地方属于侄子们的天地,那些贴着的奖状,让人感受到时光的倒流。
  中堂下面是茶几,摆满了各种日常用品,中间无一例外摆放着的是先人的遗像,因只有一张过世爷爷的遗像,所以我家老屋的茶几上只能用伟人的遗像所代替,而爷爷唯一的遗像则常常放在小叔家的茶几上,有时会轮流被父亲拿到家里来供奉。事实上,在我出生的头一年,爷爷已经过世,除去血缘的关系,我实在想不出与这位老人有什么联系,却常常被大人指挥着向他的遗像叩拜。我常常看着这个陌生的老人的像片,一脸的奇怪,他的一切只在大人的口中得以具体,他是一个古怪而慈祥的老者,他在门前屋后种满了南瓜,却不喜欢吃。身材高大,喜欢喝又浓又稠的稀饭,整日拿着一只黄烟筒,让他的孙儿们给他点烟。听着大人生动的叙述,我常常梦见在这位早已过世的老人面前撒娇,揪起他可爱的长胡子,有次竟为早早过世的爷爷哭泣起来,家里大人则在一旁哈哈大笑。事实上,那时如不是大人时常地提及,我实在想不到曾有一位这样的老人存在过我们的生活里。时光在那时显现它的残酷无情,只是我不曾感受到,在时光的流逝里,一切的欢乐与忧伤都只是一场云烟罢了。
  在茶几的旁边,则摆满了煤油灯盏与酒瓶,还有一些水杯。当时乡村几乎不通电,是煤油灯盏点亮了乡村一个又一个漫长而黑暗的长夜。这些灯盏总被我们擦试得干干净净,还在灯罩上罩上了防止灰尘落入的空烟盒。煤油便成了当时的精贵物,常常有钱在代销店都不能买到,要买很多西才能搭一斤煤油,所以几乎每家都舍不得点煤油,常常那些勤俭的母亲们摸黑切猪菜、洗衣裳,母亲有次就为省煤油在微弱的月光下切破了手指,母亲捂着滴血的手指痛苦的模样,我至今还记得。即使这样,母亲总舍得给夜晚学习的我们点上煤油灯。在茶几下方兼作书桌的饭桌上,点上一盏煤油灯,在黑暗而静寂的乡村夜晚,煤油灯闪烁着明亮温暖的光芒,照亮着老屋的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我们姐弟几人各占着桌子的一方学习,母亲则坐在一旁缝补衣裳,累了常常停下来,凝望着我们,眼里满是慈爱。这样的夜晚让我一次次忆起,却常常让我对我母亲心存愧疚,我一直是个学习不用功的人,也不晓得事理,常常因母亲不识字,而装模作样地看课外书,以至后来名落孙山,与大学无缘,枉费了母亲的一番苦心,这将是我一生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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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堂屋左侧是姐姐们的房间,我的两位姐姐都是极为爱美的女子,也曾生得美丽。以至我实在难以相信现在身体发福而市侩的中年妇人,她们也曾有过美好的青春旧影。
  房间一样的简陋,却被她们收拾得干干净净,常年散发着淡淡的花香,以至我常常流连在姐姐们的房间里,不愿睡到自己的房间里去。记得姐姐的卧房的窗旁有一株泡桐,一到初春的时候,泡桐满树紫红的花朵会映红姐姐们小小的房间,这个时节,姐姐们总是很快乐,她们明亮的眸子闪烁着光彩,歌声在她们小小的房间里飘散出来。在姐姐房间的木桌上,曾有一只花瓶,我至今还记得它的模样。其实它原先是一只酒瓶,因为实在太漂亮了,在父亲喝完酒后,就被姐姐据为已有。它墨绿的色泽,鼓腰细颈的形状,实在枉为一只酒瓶。姐姐也把它当作了一只花瓶,常年盛满清水,采摘来花草,插在瓶中。都是些平凡的卑微花草,春天是月季与金银花藤,夏天是紫红的野荷,秋天则插满白菊,在没有花朵开放的季节,也会采摘几束绿叶来装扮,整个小小的房间常年弥漫着一种植物的清香。这枚美丽的花瓶一直用了好多年,现在却不知所踪,也常常想买一只那样的花瓶,却每每失望而归。那枚美丽的花瓶已被时光隐藏在什么无人知晓的角落呢?总想着哪一天,这枚美丽的花瓶又插满鲜花,突然摆放在姐姐的面前,她还得否记得昨日的少女时光吗?她的心中会涌起怎样的感慨?这是我永远不曾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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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堂屋右侧则是父母的房间,也是我童年的卧室。家里当时兄弟姐妹多而房间相对较少,年幼的我不得不与父母同住一室到十岁。房间的陈设多少年过去了,几乎没有改变,仿佛时光已然在这里停滞,只是父母已然老去了,早已长大成人的我们一个个离开了老房子,也离开了故乡,当年崭新的家具上已被日日流逝的时光刻上了印痕。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漆着朱红的油漆的梳妆台,正对着窗口。当年多少次我小小的身子从清晓中醒来,早起的母亲已在梳妆,阳光如条条金色的丝带飘落进来,在地面上不停跳跃着不规则椭圆的光影,母亲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这一切恍若昨天。面对着如今已剪着齐耳短发、头发已然花白的母亲,恍若如一场残梦。紧挨着梳妆台的是衣橱,并没有漆上油漆,裸露着木质的暗黄与清香。再往里,在父母的床头,是两只同样漆着朱红漆的大木箱。那里放着当时家里最为重要的东西,也是我们当时眼里的宝藏,无数次被我们小小而贪婪的眼睛窥视视过,却常年被一把大锁锁住,只有在母亲偶尔打开的时候,我们才能窥见它里面隐藏的秘密。樟脑丸的清香扑面而来,里面叠放着一件件整齐而干净的衣服,那是我们一年难得穿一次的稍微看得过去的衣裳,以及未用过的布料、床单。在这些衣服的角落,还放着我们当年拍的照片,照片上我仍是一个无知的孩童,正站在老屋的门前,遥望着远方的天空,满脸的天真与欢悦,一点也不知晓人世的忧伤与时光流逝的声音。而最引起我们注意的是,铁盒内的上海糖果,这是一年难得见几次的美味,在玩耍或饥肠辘辘的间隙,想到箱子里那些还未吃完的糖果,心间竟蕴满莫名的欢乐。甚至那些包装着的美丽糖纸,也被小姐姐一一精心收藏起来,夹在书页中,时时拿出来把玩。这样的爱好,直到她长成一个亭亭少女的时候,才将它们遗忘,随它们在她的箱底沉睡,现在已不知丢失在什么地方去了。常常给我们带来这些美味上海糖果的是一个上海老知青,我们称他为吴叔叔。曾下放在父亲管理的农场,返城后,还常常来探望我们。多少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他的模样,常年戴一顶帽子与眼镜,总乐呵呵的,一个长得胖胖的中年汉子,因下放耽误了婚姻,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未成家。他每次来我们家,都受到我们这些小孩子的欢迎,他总会带给我们新奇的东西,上海糖果是每次都会少不了的礼物之一。只有母亲是个例外,母亲每次都抱怨这个上海中年男人的精明,每次带那么一点哄小孩子的东西,又吃又喝的住好多天,临走又大包小包地带走一大堆。父亲便会安慰母亲,他孤身一个人也难,下放这么多年,回上海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咱们算帮作一个小忙吧。母亲便不再言语。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们与他断了联系,他竟借帮着父亲卖木材,骗走了我们家与村里一些人家的木材,从此音信皆无,让我们吃尽了苦头。一年后,听说因诈骗而入狱自杀,父亲听后只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同样隐藏在衣服之间的还有被母亲包在手绢里为数不多的零钞,数目从来没超过几百元,那可是一家日常开支的主要来源。我们平时几乎没什么零花钱的,每年的学费都是母亲平时一日日省下来的,每每拖到最后东挪西借地补上去。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我们才有几块当作压岁钱的零钞,但很快被早就需要买的学习用品所花光。在有段时间,我突然迷恋上了绘画,我无意间看到我们镇里轧花厂长儿子用水彩笔画出的水彩画,我惊讶那些水彩笔,这些各种各样的美丽色彩,可以画出树木、花朵、云彩、河流……一切我想要表达的东西。我想我也有能力画出这些,可我没有一分钱去买当时于我来说不亚于天文数字的水彩笔,拥有一套水彩笔是我当时最大的梦想。多少次,我小小的身影立在原野里,仰望着天空变幻的云朵,心间蕴起清浅的哀愁。可我不敢向母亲索要这些买画笔的零钱,定会招来母亲的一顿斥骂,花钱买这些与学习无关的东西,连我自己也感到自责,我也没想到去编一个借口,哄骗母亲。当有一天,全家人都外出了,我霎然看见被母亲忘记上锁的红木箱子,我的心“咚咚”跳过不停,一面那手绢中包着的零钞把我诱惑,那一枝枝美丽的水彩笔仿佛就历历在目,一面又为自己的偷窃深感不安与羞耻。但我实在太想拥有一套水彩笔了,在慌乱中,我抽出一张一元零钞夺门而逃,仿佛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将我窥视。那段时间,我都在自责与不安中度过,我总偷偷打量着母亲的神色,母亲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现,仍每日辛劳地在田间劳作,匆匆忙忙回来又给我们做饭、洗衣。我却仍感到不安,甚至对一无所知的母亲充满怜悯,那段时间,我突然变得勤快地来,不用母亲吩咐,扫地、洗碗,我的这些举动让母亲疲惫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笑容。只是这个秘密,母亲现在还不曾知晓吧。
  父母卧室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张花床了,那些精制的样式,美丽的花纹与图案,似与我们这个贫寒的家庭格格不入,但它确确实实占据了我童年的整个记忆。它上面睡过我的父母,睡过她所的有子孙,仿佛是一个家族生命的源泉。花床的样式极为古朴,现在除了一些古董店里,我几乎见不到它们的身影了。踏上木制的踏板,床头各放着一只漆着朱红漆的床头柜,栏杆与屏风上刻着飞鸟与花朵的镂空图案,各种美丽的色彩让它们栩栩如生。我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母亲温暖的臂弯里,这是我一天最为快乐的时光,劳累一天的母亲只有这时候才能显现她的母爱,她总给我讲不完的故事,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些令人难忘的故事。最骇人的是一个老外婆的故事。从前,一对年幼的外甥与外甥女去探望他们年过一百岁的老外婆,外婆看似老眼昏花,晚上祖孙三人同睡一床。夜里,小女孩听见外婆吃东西的声音,便问外婆吃什么啊,并也要吃,外婆说吃蚕豆啊,并递给她,她一吃竟是人的手指头,外甥竟然被成精的老外婆吃掉了。小女孩很聪明,马上借口上厕所逃到外面的树下,老得成精的外婆最后来到树下,竟被小女孩一石头砸死了。母亲总是最后总结说,多机灵的小姑娘啊。我每每听后,心里总止不住的忧伤,人老了怎么会成精呢?成精的外婆又怎会吃掉自己的外甥呢?这是我小小的心灵所不曾理解的。总在母亲的故事里沉沉睡去,梦见飞到床顶上去,飞到屋外的天空上去了。
  在这里有必要提一下,这张花床是我二姨夫,也就是我母亲的亲妹夫做的。母亲每每说起这个可怜人,总是不停地叹息。当年多精明的一个人啊,十里八乡最有名的一个木匠,他做的家具,手工雕出的图案,没有一个人不称赞的。当后来,受了刺激竟犯了疯病,让他从此成为一个废人。发病后,我曾见过他几次,一个高大而木讷的男人,只知闷头吃饭,亲戚里只听我父母的话,其它人一开口就要骂上的。现在据说除了家人,几乎什么人也不认识了,人也不骂了。
  最苦命的当然是我的二姨妈,因外公去世得早,她被早早送给别人当童养媳,当她孤苦无依、四处流浪的生活刚刚平静,生活又于她展开了另一种苦难。她既当爹又当妈地拉扯着几个孩子,她心中的苦楚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常常对母亲无声哭泣,可母亲除了安慰也没有什么办法。多年前,二姨就归依了基督,她的眼里才泛出久以沉浸的亮光,对此母亲很是不解。多年后,二姨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两个儿子各有所成,过上了让人羡慕的生活,也许这是不幸的命运在晚年给她的一个最好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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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屋并不是一处孤独的所在,如同那些跳跃的多节奏的音符,有老屋四周丛生的杂树将它环绕,天空里不断变幻色彩与形状的云朵,还有清风鸟鸣,以及摇曳的树影与月光构成了它另一幅动感的画面。老屋宁静的安放在大地之上,多少次,我小小的身影在苍茫的原野里游荡,老屋顶上升起了蓝色炊烟,随着母亲一声声的呼唤在飘荡,我走过一片田野,越过一道菜地,穿过开满木槿花的篱笆,老屋温暖如母亲的气息将我缠绕、迷醉。
  老屋的门前,是一片杂树林,长满了各色树木,是我童年的乐园。木叶的清香与声响不停息地在老屋的每个角落游荡,打开木门,扑面而来的是绿树在风中摇曳的姿影,总让人生起无端的惆怅与不安。“记得窗旁还有一株泡桐/花朵布满了天空/后园的篱笆/还缠着金银花的紫藤/寂寞地吐露着她的忧伤/我呆呆立在门旁/凝讶春天也有叶子飘零。”我早年写下的诗歌,还原了那样的场景,那样的风景一再让我迷恋,不但有早春盛开的桐花,还有暮春时节盛开的楝花,在四月,黄昏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楝花的清香,特别是一场疾雨之后,黄昏的云彩在天际间游荡,一簇簇沾满雨水的楝花悄然开放,又一簇簇在吹过的阵风里飘落,细碎的花瓣洒满了一地,空气里弥漫着一缕清浅的芬芳与忧伤。
  我一直是个安静而体弱的孩童,对着树木与天空的热爱远大于那些孩子们玩的游戏,在老屋门前的树林里,我常常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时光在遥远的天际不停地踱着它不停息的步伐,不知哪里飞来的一只鸟,在门前的一株梧桐树上唱歌,风吹起它黑白相间的美丽羽毛。不一会它又飞走了。碧绿的叶片,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如一片片透明的薄翼,光线从树隙间穿透过来,投射在我的身上,也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光圈,在吹过的阵风里,不停地跳跃着、变幻着姿势,我不停地追逐着它们,只有老屋在我的身畔静静地将我陪伴。
  在树林的下方,生长着无名的野花与杂草。潮湿而温暖的春天,朽木上还会长出黑木耳,还有一堆高高的柴堆,堆放了家里烧饭所需的柴草,柴堆温暖、干燥,那里是母鸡们最爱的去处,运气好,还能拾到几枚鸡蛋,邻居家曾有一只多日不见的母鸡,多日后,居然从柴堆里带出一窝刚孵出的小鸡。柴堆并不总是温暖的所在,常年的堆放,使它发出呛人霉味,在一天傍晚,急着拉柴做饭母亲,在扒拉柴草时居然有一条浑身冰凉的蛇,从她的手腕上滑过,让人听了胆战心惊。这让我至今都陌生的柴草堆都抱有敬畏之情,万不得已扒拉柴草时,总是虚张声势地用木棍拍打柴草,才抱起柴草就跑。
  要柴草堆旁边,还有一处废弃的建筑,断壁残垣间,仍可见当年的气势,那是大哥当年养猪时,建起的一排猪舍,二十多年的时光过去了,我还记得现已人到中年,而当年意气风发大哥的模样。当年不到二十岁的大哥高考落榜后,不想再给家里增添负担,便想通过自己的创业给这个贫寒的家庭开创一片天地来。他小小房间贴满了励志的标语,几本笔记做满了他将要开创一番事业的笔记。
  但我大哥是个悲剧的人物,机会总与他擦肩而过。他先是办起了养鸡场,却因经验不足,听信广告的吹嘘,养出的鸡产蛋量不高,又转而同一个上海人学做生意,想不到上海人是一个骗子,让投出去的钱血本无归。他又与人合伙开起了花炮厂,却因发生了意外的爆炸,幸好没有发生伤亡,承包一块地,种上了西瓜,眼看就到收摘的时候,十年不遇的一场洪水让几乎到手的希望化为泡影。最后大哥建起了这一排排猪舍,要给自己打一个翻身仗,但无数的钱投进去之后,却发生了多年不见的猪瘟,大哥彻底失望了,漠然地看着空空的猪舍,这个洒下他无数汗水的地方,默默流泪,从此,那个曾意气风发的青年不见了,他与其它年轻人一样,打工、种地、娶妻生子,挺直的腰身被一日日艰幸的生活压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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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以为老屋会一直在那里把我等待,向晚,屋顶上会升起蔚蓝色的炊烟,飘荡向远方的天际,青青的瓦片在绿树丛中若隐若现,我一次次这样靠近故乡,门前的梧桐在风中发出欢快的声响,老屋里总会走出我的双亲,炭火已升起来,温暖着我这个归乡人冰凉的双足。
  事实上,老屋正在不停地衰老,我每一次回到故乡,我都能感受到时光的流水在将它一点点浸渍。门前都长满了陌生的树木,一排排整齐的水杉替代了往的梧桐与楝树这些杂树,一年又一年的青苔盖满了屋顶、爬满墙头,在破败的砖瓦间,长出一簇簇丛生的野草,双亲已然苍老,当年的青丝已是斑斑白发,偶尔响起的苍老声音在老屋的角落里回荡,随后长久的沉寂,只有时光的影子在老屋的不停飘散。小哥也终于放下手中的生意,着手拆掉业已破败不堪的老屋,建造一幛新式的洋房了,漂亮的样式已找人设计好,就等着明年开春动工了,老屋将永远不存在了。在时光面前,一切不复存在。
  
  我却总有这样无人可以诉说的梦想,有一天,我要在这样一座老房子里面慢慢老去,风一样吹得木门“吱吱呀呀”,屋外响起怅然的秋声,在四月,楝花的清香一样弥漫在整个老屋的角落,我倚靠在木椅上,失落的昨日歌声渐又响起,很远又似又很近,很近又似很远,苍茫、渺远,浸满时光的忧伤,温暖与安宁却如水气一样徐徐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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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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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7 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西九江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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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17 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杭州
很是奇怪,少时,总向往着离开故乡,以为远方有自己的梦想与爱情。人渐渐大了,老了,却倏然眷恋起离别多年的故乡来,羡慕那些生长在村庄,又同村庄一同老去的人,觉得他们是最幸福的人。


尘世的纷纷扰扰,人生短暂,越来越觉得一切名利只是身外之物,结庐而居,简单的活着,每日在清越的鸟鸣声里醒来,啜饮着故园清甜的流水,食着养育过自己灵魂与肉体的粗食,听风吟雨,然后这样悄然老去,如一枚秋天的黄叶,又如一朵绚烂的落花,人生夫复何求呢?这样的愿望何时能实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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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7 21: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西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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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7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西九江
我的个神啊,楼主家的蚯蚓还会叫。嘿嘿,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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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7 22:0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西九江
细细欣赏,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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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7 23: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西九江
下笔如有神,说的就是楼主。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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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8 06: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西九江
看见这些乡村美景,我犹如回到了童年的老家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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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8 08: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西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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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8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西九江
好文章{:1_249:}{:1_249:}{:1_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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