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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 柴(一)   作者 老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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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8 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广东深圳
本帖最后由 蔚蓝之蓝 于 2012-5-8 11:25 编辑

重儿下午在教室里放了个响屁,搞得全班哄堂大笑起来。梳着长辫子的刘老师有些不高兴,让他留了堂。同学们走完后,刘老师也不说话,坐在讲台上磨指甲,由着重儿在凳子上磨屁股。磨到了六点钟,刘老师说,你走吧。
重儿把书包斜挎上肩,歪着脑袋走出了校门。在路上重儿又磨蹭了半天,他怕回家早了给妈逼着去畈里捡粪。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觉得很没意思。于是有些恨那个长头发的女老师,要是不留堂,他就可以跟村里的孩子一路上打闹着回去。到了村头,重儿看到青松和喜生在元伢家屋子的南墙边弹珠子。重儿伸手摸了摸裤袋,摸到了两粒玻璃珠子。他走过去,想加入弹珠子的游戏。喜生一肩膀把他撞开了,说,滚一边去,整天放臭屁,谁爱跟你弹珠子。重儿说,又不是我故意要放臭屁,还不是红苕吃得太多,没办法嘛。那两个人只顾着自己玩,懒得理他。重儿把珠子摸出来,放在手掌上滚得滋滋响。他说,我这两粒珠子是新的呢,昨天才拿我姐的头发跟货郎换的。青松抬头看了看重儿手上的新珠子,对喜生说,让他玩一会儿吧?喜生说,玩就玩,输了不准撒赖啊。于是三人一起玩。玩到天黑,重儿赢了九粒珠子,喜生的三粒钢珠,青松的六粒彩色玻璃珠子。
重儿蹦蹦跳跳地回到家,正赶上家里开饭。晚饭还不错,吃疙瘩面。重儿盛了一海碗,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吃。吃完了觉得不饱,重儿瞅了瞅厨房,看到厨房空荡荡的,赶紧溜了进去,拿起锅铲就盛,刚盛了半碗,妈走了进来,对着他脑门就是两筷子。重儿赶紧把盛到碗里的疙瘩面倒回锅里。
重儿一手摸着额头,一手摸着裤袋里的珠子,往天井里走。他看见惠儿蹲在猪圈门口,一边看着细猪一边喝疙瘩面。每回吃疙瘩面,惠儿总是盛些清汤,把面疙瘩省给爷、重儿和两个老妹吃。重儿说,姐,给我做个珠子袋子。惠儿看了看重儿,伸手摸了摸他额头,说,又挨打了吧?重儿说,嗯,贪吃呗。惠儿说,痛不痛?重儿说,不痛。惠儿把碗递过来,说,吃吧。重儿说,姐吃。惠儿说,姐吃饱了,重儿吃,姐去给重儿缝袋子。重儿就把碗接过去,连渣带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惠儿剪了块旧衣服的袖子,给重儿缝珠子袋子。重儿说,姐你别缝小了,我有十一粒珠子呢。惠儿说,姐知道啦,姐聪明着呢。袋子缝好了,重儿把珠子一粒粒放进去,然后把袋口拉紧。珠子挤成一堆,成一个圆球状。重儿说,刚好。
妈给猪喂完食,提着空糠盆在天井里洗。惠儿赶紧走过去帮妈。重儿站一边看着。妈说,家里没柴了,惠儿你明天带重儿去山里砍两担柴回来。重儿说,又要砍柴呀。妈一巴掌就打了过来,惠儿眼疾手快,一把拉过重儿。妈一巴掌没打着,有些恼火,揪住惠儿的衣领子就在她背上猛打,边打边说,我让你护着他,让你护着他。
等妈走了,重儿摸了摸惠儿的背,说,姐,痛不?惠儿说,不痛,妈舍不得打痛姐。重儿说,妈的脾气真不好,比爷的脾气还坏。惠儿说,妈的脾气不坏,爷的脾气也不坏,怪只怪家里穷,让爷和妈太操心。重儿说,姐,明天不知道有没有人去砍柴啊。惠儿说,我们去村里问一下。
重儿跟着惠儿往村东头走。村西头住的都是村里的富人,很少去山里砍柴。村东头住的穷人多,穷人的孩子总是结伴进山。他们先去了荷莲家,荷莲比惠儿大两岁。惠儿进山砍柴就是她带熟的。荷莲妈说,惠儿来了。惠儿说,大大,我来问一下荷莲,看她明天去不去山里砍柴。荷莲闻声走了出来,看到惠儿就说,我明天要去家婆里,家婆过生。惠儿说,那我去问问别个。荷莲妈说,你不坐一下惠儿?惠儿说,不坐大大。荷莲妈就说,看这姑娘,长的真痛人,脾气又好,心地又好,我就喜欢这姑娘。荷莲说,妈你要是喜欢惠儿就认她做干女,天天给她做粑吃。荷莲妈说,我是想给她做粑吃,还给她做油果子吃呢。我就是可怜这孩子,她老子害了个病,干不了重活。你看她,屋里屋外,重活脏活全是她做,顶得上一个全劳力。
惠儿和重儿接着去找金凤。金凤说,明天我妈让我跟她去粜糠呢。接着找了来凤、玉梅、秀珍,大家好像全约好了,都有事。惠儿于是叹了口气,说,重儿,明天就我们俩进山了。重儿说,我们去问一下喜生和青松。
先找到喜生。喜生说,明天要在家里修桌子,饭桌断了一条腿。接着找青松。青松说,我家里有柴,想过些天再去。重儿说,求求你了,青松哥,明天去砍柴吧。青松说,我说了不去,那就是不去。重儿说,最多我把今天赢你的珠子还给你,你就陪我和我姐进一趟山吧。青松说,这还差不多,这样吧,你跟着我去问问喜生,如果他进山,我就陪你和你姐进山。于是三个人又去喜生家。喜生正在洗脚,他爷要他早睡,怕点灯浪费油。青松说,喜生,重儿答应把珠子还我们,条件是我们陪他进山。喜生说,不用他还,我下回赢回来。重儿说,喜生哥,求求你了,明天你就陪我们进趟山吧。喜生说,你烦不烦?我都说过了,明天要帮我爷修桌子,桌子修不好,我们家拿什么吃饭?难道像你们家一样,拿水缸盖子当饭桌吗?惠儿听到这里,就拉了拉重儿的手,说,我们走。
回到家里,妈又骂起惠儿来,说她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头疯,两个老妹还没洗脚呢。惠儿赶紧拿脚盆打水,替柔儿和娟儿洗脚。重儿本来不想洗脚,这时也把鞋脱了,把脏脚伸进了脚盆里。
重儿躺在床上睡不着,就摸着珠子玩。夜静得怕人,珠子磨擦的声音惊动了妈。妈就恶狠狠地吼了一声:重儿你还不睡?明天一更要起早呢。重儿赶紧收起珠子,合上眼睛。
重儿做了个梦,梦中在跟青松“打碑”(鄂东小男孩玩的一种游戏)。他赢了不少,正高兴,妈一声吼把他吼醒了。妈说,鸡叫头遍了,起来吃东西。重儿爬起来,看到惠儿已经在天井里洗脸。吃了炒冷饭,带上两个麸子粑,挑上箢头(用竹篾等编成的盛东西的器具)、挖锄和砍刀。
两人走到门口,惠儿突然说,妈,太早了吧,天还是黑的呢,都看不见路。妈说,刚出去是看不见,走走就看见了,不能等天亮啊,等天亮你们赶不回来呀。
两人只好硬着头皮往外走。走了几步,狗就叫了起来。重儿听出是烂搭家的狗在叫,跟着全村的狗都叫了起来。狗一叫,两人的胆子反而大了。胆子一大,步子就快,两人一下到了村口。到了村口,狗吠声听不见了,只听见两人的脚步声。重儿跟惠儿并肩走着,他老觉着后面有动静,却不敢往后看,就轻声对惠儿说,姐,你有没有觉得后面有人?惠儿一听就打了个哆嗦。她说,重儿你别吓唬姐。重儿说,我真怕。惠儿说,姐也怕。重儿说,姐,你看对面畈里,像是有鬼火。惠儿说,在哪儿呢?在哪儿呢?说着牙齿开始拼命地打架。重儿说,姐,要不我们在队里的牛栏里躲一下吧,等天亮了再走。惠儿说,好,我们去牛栏。
两人进了牛栏,靠着围墙坐着。牛在栏里站着,嘴里嚼着东西。惠儿无意中扭头看,看到黑夜里两只黄森森的牛眼,像两团鬼火,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闭了一会儿眼睛,怕睡过去,又赶紧睁开。
夜真静,静得只有心跳的声音。惠儿没话找话说。惠儿说,弟,天亮我们走快点。重儿说好。惠儿说,砍柴的时候手脚快一点。重儿说好。惠儿说,到了山上,你别去摘野果子。重儿说好。惠儿说,别打野兔子。重儿说好。重儿应着应着就响起了鼾声。惠儿叹了口气,不断地数数,数到上万个,听见鸡叫三遍了,天地间有了些亮光。惠儿把重儿喊醒,两人手拉着手上了路。
路上经过好几个村庄。村庄离大路都挺远,远远看去,只见黑糊糊的一坨,没有白天看起来清爽。白天看起来,屋是屋树是树,屋在树里,树在屋中。也没有月夜好看,有月亮的夜晚,那些树和竹林,尽管也是很模糊的一团,但心里知道哪儿是竹林哪儿是树林。黑夜还能跟伙伴们在林子里捉迷藏。可这会儿重儿感觉很不一样,他觉得黑糊糊的村子里藏着很多东西,包括妖魔鬼怪。
走着走着,天突然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那时刚好到了独龙潭。独龙潭上有座桥,叫仙人跳。传说潭里有水鬼,如果一个人走路,水鬼就会跳起来,扯你下去。重儿想到这里就有些怕,伸手去抓惠儿的手。只听惠儿一声惨叫,身子跟着抖起来。重儿说,是我哇姐。惠儿说,重儿你别乱拉手呀,你差点把姐吓死了。重儿说,姐,我们歇会儿,天不亮我不敢走仙人跳。两人在路边歇着,等天亮。重儿说,真是见了鬼,刚才明明有些亮,怎么一下子又黑了呢。惠儿说,重儿你别提鬼,提鬼我就发抖。
天又亮了。惠儿抓住重儿的手,两人颤悠悠走过仙人跳,然后一路狂奔,直奔了两里路才停下来。两人蹲在路中间拼命喘气。重儿抬起头,看见了远山模糊的影子。天终于亮透了,鸡叫,狗吠,声音此起彼伏。村头还有早起的人在晃荡。
又走了一个小时,到了山脚下。重儿听见流水的声音,看见满山的绿色扑面而来。重儿说,姐,怎么只听到水声,不见河呢?惠儿说,河在山沟沟里拐弯呢,要走到前面才看得见。惠儿又说,山里的水可清呢,甜丝丝的,凉得喉咙痛。
山口有个村子,惠儿知道这个村子叫河头底,有十几户人家。重儿看见一个男人在村头走,后面跟着一条黄狗。重儿说,住在这个村里好,不愁没柴烧。惠儿说,山里的东西多,柴多,树多,还有很多特产,栗子呀、柿子呀、茶叶呀,是比畈里好。重儿说,我搬来山里住。惠儿就笑了,惠儿笑着说,你搬不来,我嫁来还行。重儿说,我可以倒插门啊。惠儿一听就笑岔了嘴,她说,我们黄家还靠你传宗接代呢。
两人说笑着往山上爬,顺着一条羊肠小道。那路是进山的人踩出来的,坑坑洼洼,七扭八拐。不知道是不是刚进山,看不到野鸡和野兔。一路走过,重儿只见到了三只小鸟,羽毛灰灰的,个子很小,跟家里的麻雀倒有些不一样。进山的路上看不到别人,只有四只脚踩在地上的沙沙声。重儿觉得脚步声也是孤独的,于是就不断地说话。重儿说,姐,进山的路上还有村子吗?惠儿说,没有,要走很远才有另一个村子。重儿说,一个村子占那么多山啦,真是不得了。惠儿说,山里山多田少,养不了好多人。
翻过了一座山头,又翻过了一座山头。惠儿和重儿站在第三个山头上,发现太阳站在第四个山头。惠儿把手放在额头上挡住太阳,向斜对面的山坡看,山坡上的茅草长得绿油油的,茅草生得厚厚实实,像一张很大的毯子。重儿学着惠儿的样子往对面看,发现了另一面山坡上长得绿油油的茅草。
重儿说,姐,我们不往山里走了?惠儿说,再往里走还得半小时山路呢,那里的茅草倒长得深,割起来快。可是没有茅草根经烧。茅草根火大,煮饭快。我们还是挖茅草根吧。于是惠儿占一个山坡,重儿占一个山坡,趁着太阳还不辣,拼命挖起茅草根来。惠儿挖得快,太阳当顶时,那个山坡上的草皮给她挖得七七八八了。惠儿把茅草根薅到一堆,把里面的沙抖出来,然后把茅草根抱到岩石上晒。做完了自己的,惠儿走过去帮重儿。重儿说,姐,我挖的茅草太少了,么样办啊?惠儿说,少就少呗,多了你也挑不动。重儿就拼命挖。惠儿说,别再挖了,再挖的晒不干。
太阳真辣,晒得人头皮发麻。惠儿拉着重儿找了个岩洞,坐在里面吃麸子粑。麸子粑不好吃,糙口,只好拼命喝水。把两壶水喝光了,麸子粑才吃了一半。重儿说,我去山沟里打点泉水。
山泉水很凉,凉得人心里痒。重儿忍不住玩起水的,他把水往手臂上浇,手臂像烧热了的烙铁,一会儿就把皮肤上的水烤干了。重儿喝饱了山泉,把两个水壶装满。他左手拎着水壶,哼着儿歌往山上爬。山地晒熟了,赤脚踩上去,就像踩在热锅上。重儿只好拣有草的地方走。走着走着,发现绿树丛中一棵松树枯黄的枝叶。他知道那是一棵死树。走近一看,果然是一棵死树,根给人刨断了。树枝全是脆的,一动就断,树干倒还结实。重儿拿手指围了一下,有小碗口粗呢。
进了岩洞,重儿就说,姐,我找到了一棵死树,一会儿把它砍了。惠儿躺在岩洞里,好像睡着了。重儿说,还是洞里凉快。他就着泉水把剩下的半个麸子粑吃了。然后他拿起柴刀,趁惠儿睡觉,把那棵死树砍了。卸枝,树干劈成柴,摆在岩石上晒,摆满了三块岩石呢。重儿出了一身透汗,把自己累爬下了。他走进岩洞,喝了半壶水,挨着惠儿睡了。
这一觉睡得真香。重儿给惠儿叫起来时,太阳已经西沉了。惠儿说,迟了,迟了,快点装柴,回到家里天要黑了。重儿于是盯着太阳看,看见太阳离天边只剩三丈高了。
下山的路不好走。路窄,老是有拐弯抹角的地方。重儿的箢头里装了松树,体积大,更不好走。他力气小,走山路没有经验,一会儿就跟惠儿拉开了距离。惠儿一开始还叫重儿跟着,不时回头看他走得顺不顺,看他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双脚像螃蟹打横走,就有些心痛。可是不能停下来歇息,她知道一歇就没劲了,天黑前就赶不回家了。惠儿就对重儿说,姐前面走了,你在后头跟着,姐一会来接你。
惠儿峁足了劲往前赶,一会儿就走得没影没踪了。重儿不用跟着惠儿赶,喘了口气,由着双脚慢慢走,气反而喘匀了,走得比先前顺溜。
好容易挨到了山口,重儿一口气泄了,实在走不动,就放下担子,拿着水壶去河沟里打水。他蹲在河边石头上,先猛喝了几口水,接着灌满水壶,然后洗了个脸,把脸上的汗渍全洗到河水里。
走到岸上,重儿发现一个中年男人正围着他的箢头转圈子。重儿赶紧跑了过去。男人看到重儿,说,这是你砍的柴?重儿说,是,么样?男人说,你说么样呢,你给我把柴卸下来。重儿说,好好的你做么事要我把柴卸下来呢?男人说,我叫你卸你就卸。重儿说,我不卸。男人说,你不卸我给你卸。男人就开始扯茅草根。重儿急了,冲上去拉男人的手。男人反手推了重儿一掌。这一掌好大的力,重儿觉得胸口好像给他推裂开了。重儿就哭了。男人不理会重儿,继续卸柴。他把茅草根卸到一边,把松树卸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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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8 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深圳
重儿知道是松树惹的祸。他不知道这个祸有多大,心里有些怕,反而不哭了。男人把柴卸完了,站直身子。问:你是哪个村的?重儿说,黄家大畈的。男人问:你大人是谁?重儿说,我爷叫黄礼福,我妈叫周玉兰。男人就开始抽烟。他抽完了一根烟就说,箢头、扁担、柴刀,我没收了,你叫你大人来拿。重儿一听就急了,他说,大伯,你饶了我吧,我砍的是棵死树。男人说,死树?好好的树怎么会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畈里人的把戏,今天来砍柴,故意把树砍死了,把树根刨断了,过几天来就砍死树,对不对?重儿说,不是,我是第一次来砍柴,我以前从来没进过山,骗你不是人。男人说,管你是人是狗,我懒得理你。男人把柴刀放进箢头里,担在肩上,往村里走。重儿赶紧跟上,哭哭啼啼地说,大伯,求求你了,我再也不砍死树了,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男人突然站住了,把眼睛瞪圆,对着重儿喝道:不要跟着我,再跟着,我把你吊起来。
重儿有些怕了,怕真给他吊起来。就站在那里,看着男人往前走,看着他走进了村里。
重儿开始拼命往回家的方向跑,心里庆幸他的那个挖锄绑在惠儿的箢头上,不然的话也给那个男人没收了。跑了好一会儿,出了一身汗,重儿有些喘了。他就把速度放慢下来了。这时看见惠儿空着手正往这边猛赶。她是来接他了。
惠儿说,重儿,你的柴呢?重儿哇地哭了起来。他哭着说,姐,我的箢头、扁担,还有柴刀,给村里一个男人没收了。惠儿说,重儿不哭,么样一回事,你告诉姐。重儿说,我砍了一棵死树。惠儿说,哎呀,你么样去砍人家的树呢。惠儿就站在那儿跺脚,跺了一会儿脚,她说,我去村里要去。重儿说,姐,那你的柴么样办?惠儿说,放在路边,丢不了。
临近黄昏,惠儿和重儿出现在河头村。他们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六十来岁的奶奶。奶奶手里拿着根竹棍儿,弯着腰,正往鸡窝里赶鸡。那些鸡一时往东跑,一时往西跑,就是不往窝里进。奶奶一时往西赶,一时往东赶,跑得气喘吁吁。惠儿就站到东边,嘴里“哆哆哆”地叫。在惠儿一连声的“哆”声里,鸡们如贯进了鸡窝。
奶奶终于可以把腰伸直了,她看着惠儿说,你是哪家的姑娘呀?几能干咯。惠儿说,奶奶,我是黄家大畈的,我妈叫周玉兰,我弟在山上砍柴,砍了棵死树,村里有人收了他的柴刀,不知道是哪个收的啊?奶奶说,要是收柴刀,怕是苕果子,他爱做这事。惠儿说,苕果子?他没有大名吗?奶奶说,大名?对着屋里喊:巧珍,苕果子的大名是么事?屋里一个女孩的声音:周海果。说着走出来一个女孩子,年纪比惠儿小一点,她说,哪个找苕果子?奶奶说,对,周海果,他住在村尾,你去看看吧姑娘。惠儿说,谢谢奶奶。奶奶说,去吧姑娘,你跟他好好说啊,他这人脾气差。
惠儿刚要走,巧珍问道:你找苕果子做么事?惠儿说,他收了我弟的柴刀。巧珍说,他不会给你的。惠儿说,不给我也要去要。巧珍说,我带你去。
巧珍带路,惠儿和重儿跟着,往村尾走。村尾在西头,挨着山脚了。那是一段上坡路。有三个女孩在坡上玩,看见巧珍就问:巧珍,是你亲戚呀,去做么事?巧珍说,不是我亲戚,去找苕果子要柴刀。三个女孩子一听就跟上了。
六个人结队往村尾走。路过一个池塘,四个男孩子在那里玩“推箍”(滚铁环)。看到重儿就问,做么事?重儿没说话。跟着巧珍的那个女孩说,找苕果子要柴刀。一个男孩说,要柴刀做么事?杀猪哇?那个女孩说,杀你家的猪,杀了给全村人吃。那个男孩就追着女孩的屁股要打她,女孩哇哇叫着往前跑。另外三个男孩不玩推箍了,跟着重儿走。边走边问重儿是哪个村的。
队伍越走越大,到了村尾有二十几个人了,除了孩子,还有几个中年妇女。很多大人站在家门口,追着队伍问:做么事哇?
苕果子在切猪菜。他切得满手都是青汁。大队人马走到门口的平地上,围着苕果子看。苕果子说,围着做么事?又不是没看过切猪菜。巧珍说,这个人找你要柴刀。苕果子这才把头抬起来,先看到重儿,再看到惠儿。就说,来得好快哟,你是家长呀?惠儿说,我是他姐。苕果子就看着重儿说,我说叫你家大人来,没说叫你姐来哟,你家大人呢?重儿说,我家大人没空。苕果子说,哎呀,哎呀,没空啊,没空算了。低头切猪菜。
惠儿说,舅舅,我弟不会说话,做错了事,你就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放过他,把东西还给我们吧。苕果子抬起头来,看了惠儿一眼,说,姑娘倒会说话,谁是你舅舅?惠儿说,我妈姓周,舅舅也姓周,可不是舅舅?惠儿说着就蹲下身,从苕果子手里抢过菜刀,麻利地切起猪菜来。苕果子想把菜刀抢回去,看惠儿干手净脚的麻利样子,不禁呆了,就把手停在半空中。惠儿边切边说,舅舅你去洗个手,猪菜我给你切了。苕果子说,你帮我切猪菜,我也不给你柴刀,今天还非得叫你妈跑一趟。惠儿说,舅舅你就可怜可怜你外甥吧,我妈跑一趟得三四个钟头呢,你不把柴刀还给我弟,我妈非打死他不可。苕果子说,说不给就不给,你不用求我。
惠儿切完了猪菜,又开始收拾猪圈。苕果子说,你把我家的活干完了,我也不会给你柴刀。惠儿就说,看舅舅说的,不给柴刀就不给吧,外甥女帮舅舅做点事还不应该吗?
这时屋里出来个女人。女人对着苕果子说,你把柴刀还给人家吧。
惠儿赶紧抬起头来,对着女人说,是舅妈吧?女人笑了笑,说,姑娘长得真痛人,你赶紧出来,莫把衣服搞脏了。惠儿说,搞不脏,在家里做惯了。
苕果子说,这姑娘犟得狠,我比她还犟。
惠儿终于把猪圈收拾完了。她说,舅舅,舅妈,我和我弟走了。
惠儿拉着重儿的手,往村里走。围观的人跟在后面,走到村中时,散了一半,走到村西,又散了一半。走到村头时,只剩下巧珍了。巧珍说,走黑路你们怕不怕?惠儿说,不怕,我们走惯了。
等巧珍进了屋,惠儿拉着重儿紧走了几步,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回到家里是晚上九点,已经黑得看不见路了。听见声音,惠儿妈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后面跟着柔儿、娟儿。惠儿妈说,么样搞的这个晚法?我让柔儿、娟儿去村头看了好几回了。妈刚说完话,看见重儿两手空空。惠儿刚把柴放下,尽管黑得啥也看不见,惠儿还是知道妈变了脸色。惠儿妈哑着嗓子说,重儿,你的箢头呢?重儿哭着说,妈,箢头给人没收了。惠儿妈伸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好狠,打得重儿两眼冒花。还把柔儿、娟儿吓哭了。惠儿妈打过来的第二掌给惠儿挡住了,打在惠儿下巴上。这一掌也狠,惠儿觉得嘴里咸咸的,她张口就叫妈。那咸咸的东西就从嘴角流了出来。
惠儿接了这一掌惹起了妈的火气,妈扭头进了屋,出来时手里拿了根麻绳。
惠儿妈把惠儿吊在门口的梓树上,用条帚打。一开始惠儿还忍着,后来就忍不住了,她就说,妈,你别把我打残了,打残了我做不了东西,做不了重活,苦的还是你和爷,苦的还是我弟和我妹。惠儿妈听了火气更大,惠儿妈说,这个家就离不开你,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离不开你。重儿吓傻了,站在一边只会哭。柔儿拉着妈的衣服,哭着求妈:别打我姐,别打我姐。娟儿跑进屋里找爷,从病床上把爷拉了出来。爷站在门口说,周玉兰,你要把惠儿打死呀!柔儿求了半天,看看求不了,爷也劝不了,就跑出去找人。
一会儿全村人都过来了,大家七手八脚的帮忙,一帮人扯住惠儿妈,一帮人从树上解惠儿。惠儿从树上下来后,一点气也没有,身子软绵绵的。大家又七手八脚地抢救,又是喷水,又是掐人中。惠儿终于哭出声了。
这天深夜,惠儿妈出现在河头底。她进了村,第一个见到的是巧珍。巧珍已经睡了,是惠儿妈把她吵起来的。跟着起来的还有巧珍爷和妈,巧珍奶奶也给吵醒了,但她没有起床。惠儿妈之所以要吵醒这家人,是因为她实在看不到路。她出门时找六爷借了个手电筒,可这个手电筒只管了一半的路。剩下的一半路惠儿妈是摸着黑走过去的。进了村,她实在不想再摸黑了。这个村子她来过,村中间有条河,河水很深,要是看不到路,就可能掉进河里淹死。淹死自己也就算了,就怕自己死了苦了几个细伢。
巧珍妈说,是黄家大畈的妹妹呀?天啦,这么晚了你还摸过来啊?惠儿妈就对巧珍妈说,姐,我是没有办法呀,明天没有空,旷一天工就少一天的工分啦,少好几天的口粮啦。巧珍妈把灯挑亮,看到惠儿妈嘴唇都青了,嘴上全是泡,就让巧珍倒了碗热开水。巧珍妈咬咬牙,在碗里放了半勺红糖。惠儿妈喝开水,尝到了里面的甜味,就说,姐呀,你要不得呀,你还放红糖呀,我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你做么事还放红糖啊?巧珍妈说,一点红糖,算个么事呀,你快把它喝了。惠儿妈就把红糖水喝了,喝完了她说,我有十年没喝红糖了。今天晚上,就算苕果子不给我柴刀,我也值了。巧珍妈说,看妹妹说的,这算个么事呀。
喝了碗红糖水,惠儿妈觉得心里的气慢慢顺畅了。
巧珍妈陪惠儿妈坐着,这会儿就说,妹妹啊,你生了个好姑娘呀,惠儿真是懂事,人长得痛人,做事又勤快又利落。提起惠儿,惠儿妈就落泪了。惠儿妈说,姐姐呀,我是命苦哇,我的惠儿也是命苦哇。我刚才实在气不过,差点把她打死了。巧珍妈就说,妹妹呀,你么样下得了这样的黑手哇,这样好的姑娘,要是我,疼都疼不过来啊。
惠儿妈又哭了。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巧珍妈就对巧珍爷说,你快去找苕果子,让他把柴刀还来,你就跟他说要出人命了。惠儿妈说,不要大哥去,我自己去找苕果子要,我就不信他不给我。巧珍妈一把拉住惠儿妈,说,妹妹你坐着,叫你大哥去拿。
巧珍爷就出去了。过了一袋烟功夫,巧珍爷进了门。他把东西要回来了。
惠儿妈看东西拿回来了,就站起来要走。巧珍妈说,妹妹你再坐会儿,我跟你说个事。惠儿妈说,姐要说么事?你说。巧珍妈说,妹妹这样子总不是个事,我有个主意不知道妹妹爱不爱听?惠儿妈说,姐姐有主意尽管说。巧珍妈说,我的家境你也知道,在这村里不算最好,也差不到哪里去,我那第二个坏种你也见过,人也不差。惠儿妈说,姐姐你的家境好哇,我那侄儿也好哇。巧珍妈说,妹妹你没明白姐的意思啊,我是想把惠儿接过来,做二种的媳妇。
惠儿妈一听就呆了。巧珍妈就说,你也不用急着答应,你回去想想再答复我。惠儿今年十五岁,我那二种能等三年。只要你答应做亲,我让二种每年给你送三十担柴,十斤茶叶,二十斤板栗,一百斤苕。你要是答应下来,我明天就让二种给你把这些东西送过去。
惠儿妈说,姐,我喝了你的红糖,我说句实心话,我没意见。我知道你这是帮我,你是疼惠儿。我要回去问问惠儿,她要是没意见,我就让她三年后过门。
巧珍妈就对巧珍说,快把你二哥喊起来,叫他把汽灯打着,去送送他丈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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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8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西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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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8 09: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西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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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8 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西九江
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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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8 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西九江
{:1_228:}{:1_228:}{:1_228:}原创还是转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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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8 10: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深圳
转的。上面写着作者老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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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8 12: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越南
有张恨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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