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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蔚蓝之蓝 于 2012-3-28 12:56 编辑
【等待】
我常常莫名地想起那位女子。虽然在我的记忆里,她当时已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妇人,可我总愿称她为女子,也许只有女子这个称谓才能代表她心中那份不老的爱情。
她住在村东头,与唯一的儿子一家住在一起。从我记事起,她就是那样沉默寡言,布满皱纹的脸上透着淡淡的愁绪,在她忙碌的间隙总不由抬头凝望一下远处。远处有什么呢?无非是树林,树林之外没有边际的原野。
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年幼的我永远不知道她内心的秘密,包括村里所有的人。人们一直都相信,她的丈夫早死了,四十年前的战争已使他杳无音信,除去死去还有什么解释呢?她当时是那么年轻,才二十来岁的一位姑娘,怀着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据村里老人讲,凭当年她的年轻美貌,有多少人真诚地不计前嫌,愿接纳这位不幸的母子。她却固执地一言不发,在她艰难的岁月,硬是凭一双柔弱的肩膀,将她唯一的儿子拉扯成人,在苦涩的微笑中,看着他娶妻生子,而她当年的青丝已成白发,当年光洁的美丽容颜已皱丛生。
可世事谁人能料?当她多年失散的丈夫从台湾荣归故里的时候,纯朴的乡民终于知道了答案,知道了她这四十年的等待,为什么四十年来她总在村口眺望。四十年,多么漫长的等待,一次次她从梦中惊醒,那逝过窗外的夜风,她以为是他归来的脚步;一回回夕阳西下,在日暮的阴影里,她豁然凝望见他回来的熟悉身影;一声声,在沉沉的梦中,她恍若聆听见他的话语又响起在她的耳畔……一年又一年,青春与美丽早已荡然无存,唯有爱情之花仍在她心底开放摇曳。
而这一切在那一刻已然破碎,不仅仅是丈夫一个人的归来,同时还有他在台湾早已新组建的家庭,早已是儿孙满堂了,他后来的妻子温婉地依在他高大的身畔,脸上洋溢的是醉人的幸福与满足。
在村人的羡慕声里,光宗耀祖的他慷慨地向村人们馈赠着他的财富。唯有她怆然一人默默转身离去,苍老蹒跚的身影消失在那间破败的老屋里。而他唯有愧疚地给她与他们唯一的儿子建起村里最气派的楼房,给儿子安排最好的工作,联系最好的医生为她医治久患不愈的疾病,甚至愿带她去台湾,许诺给她一个安康的晚年。
我不知晓她内心的巨大悲伤,我只知晓她固执地拒绝了他于她的一切好意,甚至话也没与他讲一句,她仍住在原先的老房子里,他帮儿子盖起的新楼,她至死都不从踏进一步。在她的固执里,我仿佛凝望见开放在她心灵里四十年的爱情之花黯然无声地飘零。
四十年的岁月,四十年的孤单,四十年的等待,她用最后的固执保全了她爱情的尊严。
【渴望】
人世间的事情常常让我感到奇怪,感到不可思议。
那年,由于对着人生的失望,我漫无目的地流浪到这陌生的城市。租住在那间破败的阁楼里,没有梦想,没有爱情,我只会整天漠然地透过那扇破败的窗户,看那嘈杂的小街,让日子一天又一天地晃去。
我的四周都租住着我一样处境的人们。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共同的命运让他们汇聚到这里。他们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梦想在哪里,只知道生活,无谓地争吵,不知日夜的操劳。他们穿着破旧的衣裳,他们赚着可怜的薪水,结婚、生子,麻木的面容一天天地老去,好象世界他们不曾来过一样。
我也时常看见一位穿着艳俗的女人,那每个这种地方常见的女人,她们不知从哪里来,又去向哪里,却一茬茬地像野草一样,永不衰败地充斥着这一条条肮脏的小巷、胡同。这位女人,她涂满白粉的脸上总僵硬的微笑着,在她的洗头坊前,不知廉耻地不停地招徕着客人,用她麻木、僵硬的身体温暖着孤单疲惫的男人。她们目光呆滞,她们倦怠、散漫,仿佛只是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肉体,供饥渴的人们解欲。
却有一天,在一个幽深的雨夜,她在我隔壁的楼下竟凄声地哭泣,仿佛忘记了雨夜的寒冷,仿佛看不见人们向她投来诧异、嘲弄的目光。她提着她放满衣服的包裹,放声恸哭,苦苦哀求,“求你啦,带我走吧!我什么都愿意,我再也不要过这种日子了……”。一个男人,曾经光顾她多次的客人正把她推搡,斥骂,“我不会要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向她冷漠无情地拒绝着。在沥沥雨声里,在众人的嘲讽声中,她无声地哀鸣,雨水与泪水淌满了她的面颊,湿透了她单薄的衣衫。
“想不到,可惜啊,她竟是这样一个痴情的女人。”人群中不知谁发出这样一声叹息。
仿佛消失的一样,我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位可怜的女人。
是啊,人世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难觅的爱情竟从这么一位女人身上显现,虽然生活于她是那么狰狞。可爱情并没有在她的心里死亡,竟是那么丰饶。也仿佛神奇的良药,它竟医治好了我对生活的失望与忧伤。
【守候】
在我租住的这条小巷里,再也见不到比这对更贫苦的夫妇了。没有人知晓他们从哪里来?又去向哪里?像那些所有如荒草一样生存的人们一样,在这陌生冷漠的异地讨着生活。
每日,几乎是最早的,那位腿部残疾、年过半百的男主人,都会打开他那间再也不能简陋的干洗店。一台半旧的干洗机,一台缝纫机,一张熨衣用的工作台,还有一台挂在墙壁上的黑白电视就成了他们几乎的家当。而那位身材矮小、头发枯黄的女主人,在那一间被隔成两半的营业房内,正忙着准备一天的伙食,无非是昨天菜场下市时最便宜的菜蔬,难得买一回的鸡壳也成了他们改善伙食的佳肴。
我常常怜悯地凝望着这对贫苦的夫妻,他们整日不停地操劳,赚着微薄的收入。不远处,大街上车水马龙,人世的繁华与喧闹构成了城市的风景。一辆辆豪华气派的跑车旁若无人地疾驰而过,端坐着美艳如花的姑娘,爱情如春天一样在她们身畔开放。高贵的、优雅的男子如绅士般挽着心爱的恋人,那枚见证爱情的信物在他们的指间闪闪发光。却没有人知晓,在不远的阴暗角落,有那些为仅仅生存挣扎的人们。
出于怜悯,亦或好奇,我搜罗一大堆需要干洗的衣服,走进这小小的干洗店。我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没有想像中的寒伧,没有意料之中的贫苦,远远地我就听见了那简陋的店面里传出的开怀笑声。狭小的房间被它的主人布置得井井有条,墙壁上贴满了开着鲜花的画,让人误以为走进一座芬芳的花园,他们正畅游在醉人的花海里。又让人惊讶的是,他们的合影照被放大,夸张地悬挂在房屋的中央,她是那么灿烂地微笑着,依偎在他宽阔的胸怀中,仿佛她是人世间最幸福的公主。此时,男主人正吃力地在熨着衣服,虽是冬天,但细密的汗珠仍渗出在他的额头,特制的千层布鞋正温暖他那只变形的脚,那一针一线该缝进她多少深深的爱啊。而那位矮小的女主人,也正坐在高高的木凳上低头缝补着衣服,那特意为她矮小身材打制的木凳,该耗费他多少心思啊。在劳作的间隙,她不时抬头心疼地凝望一下正在辛劳的丈夫,丈夫也偶尔打量身材瘦小的妻子,眼里满是怜爱,温情如水一样倾流着。
我不知怎样悄悄走出这家干洗店,我满脸通红,不知为自己的怜悯而羞愧,还是为他们的爱情而感动?
我一直相信,爱情是人世间最美、最稀有的珍宝,它只珍藏在少数人的心里。当年华老去,千金散尽,有谁还能在苍茫的暮色里,对着他白发苍苍的爱人,在心底像那位爱尔兰人那样深情地吟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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