浞水镇现属贵州务川县。镇上居民纷纷说:“哎呀,廖忠玉两口子早回山东老家去了!”
此时早已回到山东老家的廖忠玉夫妇,做梦也想不到仅在长江上同坐过几天船的一位旅伴,竟莫名其妙成了自己的“表弟”,正去浞水“投亲”……
浞水镇不到两百户人家,外乡人“投亲不遇”的消息马上传开。许多人围着刘正刚,纷纷出主意:“你不要太难过。表姐虽然走了,你就留在这里嘛。”开小栈房的何大娘更是热心:“兄弟,你先在我铺子上住下来再说!”
这正是郑蕴侠想要的“寻找表姐”的结局。在镇上居民的同情叹息声中,他去了何大娘家……此后,何大爷介绍他同一些贩子去四周场镇当小贩。
1951年后,当地“农会”为他定的“成分”是“贫民小贩”,还给他分了田地。从此,浞水老镇上经常出现一个杂货贩子,顺便修电筒、配钥匙、补破鞋。在这“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的贫瘠山乡,乡亲们大都打赤足、土布缠头,郑蕴侠也入乡随俗。几年过去,他肤色晒得和山民一般黑,就连土腔土调、生活习惯乃至走路姿势,都和当地人无异了。
浞水居民对这个外貌憨厚本分的小贩子“刘正刚”印象甚佳。这个曾活跃在旧中国教育、军政、帮会、新闻等各界的高级特工,在共产党层层监控下,居然顺利度过了红色政权初建时期土改、清匪、镇反等一系列运动。1956年,他娶了个叫邵春兰的妻子,两口子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倒也乐在其中。
谁知危险突至!一天,郑蕴侠在去蔡家坪的途中,一个熟悉的脸孔突然出现在面前。这个人叫汪恒兴,以前在重庆曾有交往。在崎岖山路上狭路相逢,两人都大为惊愕,四目相对,呆呆盯了很久!
郑蕴侠匆匆返回浞水,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潜往贵州德江、印江、思南等地当修理匠、补鞋匠,一跑八九个月。后来偷偷摸摸打听,浞水镇好像并没啥动静,他才又大起胆子返回来。
其实,他这时早在公安人员的严密监控中了!1957年的一天,镇上领导对他说:“刘正刚,你明天去县城学习!”郑蕴侠到了县里一看,来此“学习”的大都是“有问题”的人,而自己则是“重点”对象。他心里明白,已不可能再隐藏下去了。
他万念俱灰,终于下定决心,迈着沉重脚步,走上合作社食堂的顶楼上,一咬牙闭上双眼猛然跳下去……
天下之事竟如此奇怪,郑蕴侠命不该绝!原来楼底下有个赶场的农民正在喝酒,顺便把个竹背篼放在一个角落里,郑蕴侠从几丈高的楼顶几个筋斗飞旋而下,不歪不斜刚好一屁股坐在这小小背篼中——就是身怀绝技的演员,也难表演出这高难度绝活!竹背篼弹性大,郑蕴侠仅肩上受了点轻伤。
1957年5月19日,郑蕴侠一大早起床,正在门口洗漱,只见年轻的李干事端着个洗脸盆笑吟吟向他打招呼:“刘叔,你起得早哇!”郑蕴侠也笑着点了点头。李干事慢慢走过来,冷不防“咣当”一声甩掉洗脸盆,双手猛地紧抱郑蕴侠身子,厉声吼道:“狗特务,不许动!”几乎在同时,四周亮出几只黑洞洞、油亮亮的冲锋枪、卡宾枪!
郑蕴侠却也不大惊慌,转回脑袋对李干事一阵惨笑。
公安局的张股长健步走过来,用冷冰冰的手枪指着郑蕴侠的胸膛:“郑蕴侠,你被捕了!”一听他喊出自己已经8年没用过的名字,郑蕴侠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伸出了双手。
至此,国民党潜伏在大陆的将级军官全部归案。
郑蕴侠1958年被解回重庆,在狱中度过了漫长的17年。1975年12月15日,中央决定对原在押的所有国民党县团级以上的党政军特人员予以宽大释放。12月20日,郑蕴侠出狱,这时他已68岁。郑蕴侠回到被捕前所在的贵州省务川县,安排在县城二中教高中语文和世界地理。从1981年起,他被特邀为县政协“住会委员”,在《龙门阵》、《红岩春秋》等杂志上发表多篇文章,还著有《中统秘闻》、《风朝雨夕楼文集》等著作。
2006年3月后,郑蕴侠给本文作者写来10多封信,信中说:“我已近百岁,世间花的、麻的、黑的、红的……啥子东西没经历过?我这一生风风雨雨,阅尽人间沧桑。”
抗日军人、大特务、将军、逃亡者、囚犯、新生……郑蕴侠走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其传奇人生也折射出人世沧桑和时代巨变。(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