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快快说华语

飒然城枫

怎么这几天遇到的人和事，都和“华语”扯上缕缕关系。

（一）昱桦和太太跟Jayden都说英文呢……

带着两岁宝贝返家乡逛超市的时候，竟巧遇以前的小学老师。大家住在同一个小镇上，遇上其实也不足为奇。只是太久不见，忸怩不自在难免。但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宝贝，这是妈妈的小学老师。”我俯身对儿子如是说。他明亮的眸子闪啊闪，不知是否会意。“哦，你跟他说华语哦？”是我多心吧，老师的眼神不徐不疾闪过一丝鄙夷。“啊是，我和先生在家都和他说华语。”“哦……昱桦和太太跟Jayden都说英文呢。”老师嗓门亮堂，脸上尽是光。

“哦，这样啊……”当下我有些讪讪然，好像有些话想说，始终选择但笑不语。昱桦是老师的儿子，我以前的学长。他自小成绩标青，现在年纪轻轻更已闯出一番事业；Jayden则是老师第一个孙子，和宝贝年龄相若。也许话不投机吧，我们很快告别。离去的时候虽不至于悻悻然，但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数个问号纷至沓来，一片惆怅在心间。

（二）“妈咪你到底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回到家看到邻居王大婶不停喃喃自语，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八卦的我实在好奇想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于是匆匆趋前：“王大婶你怎么啦？”“哎呀，刚才到诊所要帮我孙子领药，看到一个母亲带着女儿坐在长凳上等着看诊。”我好像聚精会神的样子，实际上却暗自窃笑。甘榜的人就是这般可爱，人家看诊又关你什么事呢。“她看我在旁坐下，本来和她女儿说着华语，却即时转去英文台。”我长长地‘哦’了声，别有深意。这下才知道刚才失礼了，原来精彩在后头呢！我忙不迭竖起耳朵挺劲聆听。

“嘿，跟你讲，你可别以为我安娣不懂英语哦，以前啊，英国殖民时期，幼稚园和小学我可是受英文教育的叻！只不过到了中学父母实在有心无力了，我才被逼退学出来工作。所以呢，基本文法我还是略懂一二的。刚才那个妈妈，英文明明不太好，还硬要跟她女儿讲，‘误人子弟’咩。”安娣喜欢找人聊天，更喜欢人家‘专心致志’听她们说话。她看我耳朵快听出油的样子，更是口沫横飞，不亦乐乎：“而且啊，她说一句英语，她女儿讲一句华语；她再一句英语，女儿又一句华语；根本就对牛弹琴嘛！就这样不知到了第几句，小女孩终于忍不住，你猜她说什么，哈，听好了！‘妈咪你到底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哈哈哈哈哈……当时我真的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不知道我忍得尿都快要溢出来了！”王大婶不去演戏着实可惜啊！可能她感同身受的缘故吧！只见她七情上脸，语调抑扬顿挫。话毕我们俩都陷入爆笑中。

（三）呃……你在家都和他说华语吧？

最近宝贝总爱随着音乐乱跳乱唱，我灵机一动，把他带到邻近的音乐学院上一堂需付费的试课。上完课，我‘循例’向老师了解他的学习状况。“坦白说音乐感和节奏感其实还真不赖。但，就是不明白指示。呃……你在家都和他说华语吧？”老师说着很溜的英文，同时偏头挑眉，由上自下迅捷打量我一番，尽量做到漫不经心，不动声色。“哦是，我和先生在家都和他说华语。”（怎么最近我老重复着同样的话。）“难怪啦！你知道吗，我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快高中毕业了，最小的现读三年级。我不敢说他们各科成绩斐然，但英文不论读或写，都是一级棒！你孩子这个年龄阶段，不趁早跟他说英文还等什么时候？赢在起跑点啊！”她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的样子。嗯，怎么说她都是‘过来人’，这番美意，我是不是应该虚心领教呢？脑子里上回的疑虑尚未解开，现在又堆塞了更多。但我还是……礼貌笑了笑，向她挥手说好。

几天后我问宝贝：“要不要上音乐课？要的话妈妈就要报名交学费咯。”出乎意料，他一个劲儿摇头：“我不要，我不喜欢那个老师。”我瞪圆双眼顿时语塞。这个孩子，自小就自尊心强，凡事要面子。姑且不论他是否明白老师对我说的话，但人的表情和语气中所透露的讯息，或多或少总有吧！心细如尘的他，必能感受到。我兀自发窘。待我梳理好情绪后，才不急不缓地对他说：“宝贝，听不懂英语没关系，爸爸妈妈会继续跟你讲华语。英语嘛，留待老师在学校跟你讲吧！”其实我不太确定，三岁不足的他是否听懂我言下之意？至少他看起来释怀了，笑了，又蹦又跳自得其乐去了。

我和先生至今都以能操着一口流利的华语为荣。而我，更是醉心悠游文字世界，乐不思蜀。也许我不精通其它语言吧，总情不自禁要折服于汉字的魅力。怎么区区几个字就能把欲表达的意境发挥得淋漓尽致，且铿锵有力！坦白说，由于到了中学才‘真正’学起英文来，所扎的根一定不及华文来得稳。因此始终以无法让英语‘变得’和华语一样好为憾。

偶尔听见别人一口灵光的英语，我还是会虚荣心作祟，忍不住把歆羡的目光投过去。所以呢，就算腰带束得再紧，我和先生还是把心一横，硬着头皮把宝贝送往国际学校。我俩都很贪心，希望他双语皆行。尽管现在谈其未来尚早，但我深信潜移默化这道理。在学校，老师会对他说最流利的英文；在家里，我会尽全力在能力所及范畴内，为他淀积厚实的文化底蕴，培养他对华文的热忱；尊师重道不能缺，礼义廉耻不可少，对华文的维护更要不遗余力。

在一些主要城市区域，身旁大多父母似乎都和孩子们说英语。偶尔听到我们对宝贝说华语的时候，他们总会不期然地瞄过来，随而掠入眼里的即是忽隐忽现的不屑，这个我倒可以理解。然，有次与相熟朋友聚会时，他们‘一如既往’对着彼此说华语，对着孩子说英语；我和先生亦跟平时一样，‘不避嫌’地对宝贝说华语。哈，这现象果真令他们乍舌，甚至匪夷所思：“还以为你们俩一定会对孩子说英语？爸爸是律师，妈妈从小到大英文考试都拿全班最高分，怎么对孩子说起华语来了？”当下我想反击：“为什么不能说华语？”其实我更想说：“华人不说华语那说什么？”但，唯恐大家为之赧然，气氛变得尴尬，于是‘圆滑’的我还是硬生生将之吞了回去。结果，我报以一贯的莞尔，把更多的想法留给自己。

说英文总能让人有飘飘然的优越感吗？说英文都象征着高深的教育水平及崇高的社会地位吗？他国对其文化遗产竭力维护且加以弘扬的当儿，身为华人的我们却对自身的内涵与文化嗤之以鼻之余，还弃若敝屣。在同胞面前说母语？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成了极其卑微的事。明明会说中文，却巴不得‘分道扬镳’，急不及待把关系斩决，这岂非贻笑大方？伫立在中华文化的门槛前我们还会否自渐形秽？我不免悲从中来。

事事讲求节奏的今天，人人乐于奔走竞争，互争雄长，反正优则胜劣则败。至于说华语或英语，也许根本没有谁对谁错，人各有志而已，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呢！那么，会否设法影响并把他人对中文扭曲的心态改正过来，或积极推动中华文化让它坦荡荡“走出去”？坦白说，胸无大志的我，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尽管如此，让孩子好好学华文，讲华语，这点我从不妥协。悠悠穿越三五千年的不朽中华文化，理应承载更多美好期许。其魅力有容乃大，只令人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我不奢求将来孩子务必学富五车，或口操字正腔圆的华语，但求他能秉持着热爱中文的心志与期冀不断自我升华，进而赋予中文更慑人的生命力。故此，默默地义无反顾地守护着中华文化，我矢志不渝。

以人声传达的语言，说穿了不过是表达事物，思维与状态的一个工具。它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信息载体，以求达到相互交际与了解的作用。语言本来是交流时在音位选择上的一个定位，曾几何时它却也成了人类为了满足‘基本价值观’而任意妄为的途径。有的人用之谄谀取容；有的用以征服求胜；有的用来吐露胸怀，有的则为自我表现。我，偏爱痛痛快快说华语，你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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