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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已去几次屠宰场了,最后才决定卖掉它。真舍不得,但老养着也不是事儿。那一夜,母亲辗转反侧。老琢磨:就这样卖了!?这小东西太可爱了,就像个孩子。一端盆,它便在你的屁股后面“吭吭唧唧”,触摸你的裤腿,触摸你的后脚跟。有时,它在村里闲逛;你一叫它,它便一路“撒花”地跑回来,直勾勾地站在你面前。你再说一声“回家去”,它扭头就回。
母亲疼爱动物,就像疼爱孩子一样,无微不至;刮风下雨,总忘不了把它们一个个找回家,关进鸡棚、关进鸭圈、关进猪窝。不过,它们也通人性,只是不会说话。有时,母亲外出一天没回,他们便在院子里“吭吭唧”“呱呱”“咯咯”……,吵得你想睡个觉,就睡不好。但只要母亲一回来就大变样了,它们把母亲团团围住,众星捧月似的,相互嬉戏。它啄它一下,它咬它一口。别人一看就知道,它们在为母亲的归来欢呼!
母亲躺在床上,想着猪在我家的历程:买回来的时候,它小得像大猫娃,加上包裹它的大麻袋才5、6斤重。母亲不让它住在猪窝,怕它生病;就特意在灶前用破棉被给它新布置了一个窝。天一黑,就把它放进去。怕它吃不了粗粮,母亲就热些面糊加上馍馍喂它。热了怕烫着它,冷了怕它受不了。它一顿不吃,母亲就左右发愁,问医生找大夫,弄得一个村子就知道我家的猪不进食了。其实,有时候母亲也挺高兴的,就是听见它狼吞虎咽的声音:“吞吞,吞吞……”;尤其是它吃食的样子:尾巴摇着,头磕着,两只耳朵忽闪忽闪地。就像是谁在跟它抢食吃。偶尔有鸡鸭去抢,它会“唧”一声地大叫,把它们吓得四处乱逃。有一阵,母亲特高兴,就是它吃不足的时候,老把盆拱翻;母亲知道这小东西肯定没吃饱,就赶快续上半盆。直到它吃得,四腿一弯卧在盆旁闭目养神。母亲这才放心地离开。
母亲披着上衣坐了起来,望着窗外不远处的猪窝。月光很淡很柔。母亲知道那小东西此刻一定在作什么美梦呢。它是不知道明天有人要来逮它啊,如果它知道了,它会像母亲一样一夜无眠。母亲开始想明早的事了:给它做一顿美美的玉米粉加麦麸早餐。不能再加豆糠了,它吃了老呛;不能再加热水了,烫得它“唧唧”乱叫。
天蒙蒙亮。母亲就起床了。她一开门,就听见“啊”的一声。原来那小东西就躺在母亲的窗棂下,睁着双眼。它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生命的结束,就如人一样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它不懂人语,但从最近的猪食里感觉到。
每顿都那么可口,那么香;而且每次它吃饱后,母亲就会拍拍它气球一样的肚子,唠叨着什么。它知道自己的归宿,不是黄土地就是人的胃肠。它不理解人,就像人不理解土地一样,只有腐蚀与消化,没别的啥了。它亲眼见过一头猪被捆在案上,一个人拿着长长明明的刀子朝那家伙胸膛就是一刀,惨叫声吓得它跑进玉米地就是一大泡尿。它知道后面的情景是什么,就是那一拔刀,血喷泉般地四射。太残忍了。看了之后,它会发疯的。
母亲已经把食掺好了,拍了它几下;它没动,静直直地站着。这时,母亲才发现它眼角潮潮的,有泪在眼眶里滚动,而且一直望着前方,望着那群鸡,望着那几只鹅……是留恋?是梦还没散?也说不定,它在想:什么死?对于它都不存在。它还是站了起来,走到盆旁,嗅嗅食,嗅嗅母亲,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这次鸡和鸭都没去抢食,只是远远近近地站着望着,“呱呱”“咯咯”……它没抬头,一个劲地吞,一大盆食一气吞完。这是它有史以来最大饭量。之后,望望四周,便一转身回窝了;它没立即卧下,而是嗅嗅那麦草,嗅嗅那挂满黑泥的墙壁……
屠宰场的人来了,先把从窝里赶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撵它几圈。刚吃饱了的它,受不了那个折腾,两圈下来,就又拉又尿;待它跑不动了,几个大汉上去,把它按倒,五花大绑;它没叫,只是把它抬上机动三轮车时,它才哼几声,就像是什么道别语。只是母亲不懂猪语。这让养它一生的母亲好受了许多。机动三轮车走了,母亲再抑制不住,站在村头大叫:
我家的猪回家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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