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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半仙
老家往北一点,亦即鄂皖两省挨边儿的那一带,自古山寒水瘦,就连当地居民都受了山水的感染,一个个形销骨立,鲜见大腹便便者招摇于鄊闾。
沈半仙却是个例外。沈半仙本名半三,因他父亲仰慕沈家老祖宗沈万三的富可敌国,所以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古怪的名字,那意思是将来有沈万三一半的家当就可以了。沈半仙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终受不了老师的戒尺,一气之下跑到乌米庵做起了沙弥。刚进庙的那会儿,沈半仙照例继承了当地人的传统,瘦不拉几的,但他能吃,越吃越胖,越胖越吃,吃得住持心里发慌,最后被赶出了庙门。
沈半仙的胖,不是北齐著名胖子高延宗杀敌时能“劲捷若飞”那样的胖,而是“坐则仰,偃则伏”那样的胖,所以他干不了农活,又没啥手艺,于是潜心研习《易经》、《麻衣神相》等命理宝典。自认为学有小成之后,便天天背个破褡裢,像叫花子一样四处游荡,替人算命、打卦,渐渐弄出了一些名气,知道他的人都尊他为“半仙”,真名“半三”倒给淡忘了,这可是他的父亲不曾预见的。
一年酷夏,沈半仙跑到湖北浠水去相命,中午躲在一棵大树下纳凉,见四下无人,便敞开衣襟袒腹而卧。不久恰有一村姑路过,看到沈半仙袒胸露乳,一身肥膘,便借用李隆基调谑杨贵妃出浴时酥胸半露的句子,讥笑沈半仙:“软温新剥鸡头肉。”沈半仙见村姑生得唇红面白,随即不怀好意地回道:“滑腻初凝塞上酥。”两人相视大笑,遂成一段姻缘。
文革扫“四旧”,沈半仙被揪了出来。一开始,红卫兵让沈半仙立在台上接受批斗,但沈半仙狡猾,故作支撑不住的样子,于是革命小将一边一个架着沈半仙的胳膊,不到一分钟就架不动了,只好由着他坐在台上。批斗的时候有个环节,挨批的人要手捧“红宝书”,大声朗读毛主席语录,轮到沈半仙的时候,他磨磨蹭蹭地从屁股后面掏出一本破烂不堪的《周公解梦》,高举头顶,并大呼:“毛主席万岁!”
沈半仙的下场可想而知。惨遭一顿毒打后,沈半仙被扔进了牛棚,随后又被拉出去反复批斗,直至奄奄一息,天黑拉回家,没熬到天亮就撒手人寰。
沈半仙虽然少时放任,成年后又到处兜售谶纬之学,不事农耕,可在乾坤颠倒的时候他并没有丢掉男人的铮铮铁骨。试问,在文革那样的年代里,有几个人能葆有他那样的气节呢?
梦回唐朝
大学时有位女同窗,芳名高圆,苏州人。她的身材绝对对得起她的名字,既高且圆。如我这般瘦骨伶仃的人站在她身前,多半会自惭形秽,感觉渺小。别看高圆人高马大,健硕肥壮,其实她的身体里潜藏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和阴柔。
高圆有一副好嗓子。所谓吴侬软语,苏州女子天生唱越剧和弹词的胚子,这好比二人转,合该东北人才能转顺溜。但高圆最拿手的,不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也不是《三笑》,而是京剧里的梅派经典唱段《贵妃醉酒》。那唱腔,那扮相,那身段,令人叫绝;一个水袖,一个媚眼,一个醉步,使人销魂,当真形肖神似,活脱脱杨贵妃再世,让人恍若梦回唐朝。学校里,但逢大一点的歌舞晚会,高圆都会被请到台上亮一嗓子,甫一登台,台下就开始骚动,拍巴掌的,吹口哨的,尖叫的,跺脚的,扯开破嗓子跟着唱和的,乱哄哄吵了个底朝天。大多数时候,她唱完一出又要接一出,观众就是不让她谢幕,直至唇干舌裂、喉咙里挤不出声来才肯放过她。
高圆虽是学校的“名旦”,受人追捧,但真正想跟她互诉衷肠的男生几近于无,多半是因为忌惮她的体态太过丰腴。生物与食品工程学院有个研究微生物的哥们,近视,却不喜欢戴眼镜,加上平时看显微镜看多了,对那些超乎寻常的大块头早已见怪不怪,所以他并没有瞧出高圆的身板有多特别。这位哥们原本就是高圆的Fans,渐由痴迷而至爱慕,由爱慕而至唐突,好在高圆明白自身的短处,并未像其他女孩那样故作矜持,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爱得昏天黑地。
放假的时候,那位哥们乐滋滋地领高圆回老家请父母大人过目,不料差点把双亲气个半死。父母轮番骂他有眼无珠,书没读多少,倒成了书呆子,哪里讨不到老婆,偏要搬座山回来?并扬言威胁说,如果不跟高圆一刀两断,就断他的口粮。那位哥们夹在高圆和自己的肚子中间喘不过气来,权衡再三,最后还是觉得不能委屈了肚子,毕竟肚子只有一只,真要饿坏了不能像女朋友那样可以更换。
高圆回到学校,躲在寝室里幽幽地哭,两只眼睛都哭成了水蜜桃。同室几个姐妹替高圆愤愤不已:“不就是富态了点么?回到唐朝,我们圆圆可是标准的大美人呢!”
高圆听到这话,不禁破涕为笑。
“死胖子”
国人骂胖子,习惯在“胖子”前面冠以“死”字,似乎非死不足以解恨。而实际上,骂人“死胖子”时,嗔怨中多含戏谑或亲昵的成分。
桐城刘黑皮是胖子里的奇葩。他不像一般胖子那样细皮嫩肉的白得瘆人,反倒是出奇的黑,黑得发亮。有年桐城犯水灾,刘黑皮流落到了我们镇。镇上有个暴发户膝下无子,只有一位千金 ,见刘黑皮肥壮如牛,是个做庄稼的好把式,便将刘黑皮招为东床。
刘黑皮好酒,每饮必醉。有天刘黑皮外出做工,晚上在东家喝高了,但他死活要回家挨媳妇。走着走着,只觉得周身火烧炭燎一样难受,于是边走边脱衣服,最后脱的就剩一条裤衩。走到自家猪圈的时候,刘黑皮终于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没等吐完就瘫倒了。
那几天刘黑皮家的老母猪快要下窝了,喜欢到处闲逛。听到猪圈那边呼哧呼哧地响动,刘黑皮媳妇以为老母猪要下崽了,赶紧提起灯笼跑出去看个究竟。等她走近,见一堆肉乎乎的黑影趴在猪圈的围栏脚下,鼾声震天,便放心地回到屋子里,边留意老母猪的动静,边等刘黑皮回来。
第二天清早,刘黑皮媳妇揉着酸辣辣的眼睛到外面一看,才明白昨晚看到的那团黑黢黢的影子是自家男人,慌忙寻找那只老母猪,发现它早在猪圈里生产了,因无人看护,六只猪崽给压死了三只。
刘黑皮媳妇气极,随手抄起一根棍子,一边抽打还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刘黑皮,一边恨恨地骂:“你个死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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