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衣角去蹭戏 文/彭雪琴
带孩子们去松江剧院看儿童京剧,他们仿佛没什么兴趣,一会进一会出,剧场嘈杂一片,是啊,现在的孩子只对CF或赛尔号这些刺激的电脑游戏感兴趣,根本就没法静下心来欣赏舞台上婉转的唱词与舒缓的表演。而处在一片嘈杂中的我,除了被其中的音乐和唱词深深吸引,还不由得想起了儿时的一段蹭戏的经历。
我的童年是八十年代,那时候没有CF没有赛尔号,甚至没有电视机,记得那时家中唯一电器就是一台收音机。我们的课余除了打猪草,就是跳房子跳皮筋,没有现代科技产品,倒也自得自乐。
然而那时,在我的家乡,却造了一座电影院,高大地矗立在乡政府的旁边。记得落成的时候很多人都去看——两层的楼房,外面贴满了雪白的磁砖,又漂亮又洋气,衬得旁边青砖青瓦的政府的办公平房就像一个灰头土脸的土老冒。
说是电影院,我倒从没在里面看过电影,按理也应该放过电影的吧,没看过的原因可能有二,一是没钱买票,这是绝对的;二是不感兴趣,这一点无可推究,因为我已经记不起了。我记忆深刻的,是在电影院里看戏。
电影院,兼作了戏院,这个主意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至今我还想感谢他。乡里也时常请安徽或浙江的剧团来唱黄梅戏或越剧,平时看电影乡亲们没动静,但一有剧团来,到了傍晚,家家户户的大人和孩子几乎全体出动。并且像我妈这种,女儿嫁到街上的(说是街上,其实也就是离乡政府比较近罢了,并不见得有多么的繁华与热闹。),必会请住在偏远村庄的父母来看几天戏。我也是因了这样的缘由才接触到了戏剧。记得,那时我大概读二、三年级,看戏时,完全听不懂演员在唱什么,但旁边的字幕上的戏文几乎都认识,也都能理解。在看戏回家的路上,识字不多的妈妈和外婆总喜欢边走边讨论剧情,当他们对剧情有些曲解的时候,我就会站出来给他们讲个头来尾去,惹得她们看我时眼里释放出一种对文化人的尊重来,让我又得意又骄傲。
可是,我却想看。剧团一来,心里就像长了毛,这心境大概与赌鬼有了空闲时间差不多。我总是不自觉地到电影院去围观,总是希望能够碰到一两个化好妆的演员路过,或是希望能从那漆黑幕布的缝隙里看到些什么,甚至听到点声音也好啊。在电影院的检票处溜达多了,一来二去地,老实巴交的我,竟然摸到些“蹭票”的门道。因为那时看戏,单独一个孩子,没有票,检票人是不肯放行的,但买一张成人票可以附带一个孩子入场,买一送一的形式。在入口处混久了,看到很多大人并没有带孩子,就想:如果我假装是他们的孩子,跟在他们的后面,不就可以进去了嘛!虽然那时我是大家公认的好学生,虽然那时的我胆小如鼠,但看戏心切让我“铤而走险”:我偷偷地跟在一个中年男人的后面,轻轻牵住他的衣角,心里忐忑得像有十个兔子在跳,眼睛不敢看着检票人,只盯着自己牵衣角的手,既怕检票人发现又怕前面的男人发现。顺利过关!我把人家的衣角都捏得湿透了。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顺理成章了。所以,儿时的我,虽然从来没有买过一张戏票,但就凭牵着别人的衣角蹭了很多很多的戏看。像越剧《五女拜寿》《乌金记》《梁山伯和祝英台》,黄梅戏《女附马》《天仙配》都看过好几遍。京剧团好像从来没去过,可能是我们江西离浙江和安徽比较近吧,人们都偏爱越剧和黄梅戏,而京剧的咿咿呀呀少有人能欣赏。
那时候的我并不能分辨哪是越剧哪是黄梅戏,只觉得台上的灯光如梦似幻恍若仙境,演员们的一举手一投足是那么的优雅,音乐是那样的婉转动听,尤其是那唱词,平仄有致、压韵和谐,不论是音调还是情感都是如此的动人心魄。
我记得戏里如果表现男女情深不舍,就会用水袖相互交缠,绕着舞台边转边唱合,又含蓄又有表现力,比如今电影电视剧里的拥抱接吻不知强多少倍。而如果表现一个犯罪的,必是解冠散发并且边唱边甩着头顶上的辫子,有的演员甚至能甩上一二十圈,以表示自己的悔恨或冤屈,看得让人肝肠寸断。
那时候我对戏是这样的着迷,甚至偷偷立志,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当一个戏曲演员呢。
可是没几年,乡里那洋气高大的电影院表面的磁砖不知为什么一块一块地往下掉,最后终于弄得斑驳陆离,像个白癜风病人,比起旁边的破旧的政府办公房还有着一股严重的病态来。再没多久,电影院就被拆掉了,我的蹭戏生涯也就无奈地收场,仿佛一场半途而废的演出……
如今,二三十年过去了,我并没有成为戏曲演员,并且也再没有正儿八经地看过一场戏。对于戏曲的那点感知还停留在童年酸涩的记忆里。有时候想,如果没有儿时那段蹭戏的经历,我的人生该又留有一大片空白了。
如今,二三十年过去,家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由乡升级为镇,而且大街上建起了邮政大楼、电信大楼、供电大楼、银行、超市等等,完全有着城市的风貌了。如今,乡亲们的口袋也都鼓了起来,孩子们每个星期的零花钱甚至都超过百元了,他们再也不必像我小时候一样,牵着人家的衣角看戏了。
然而,遗憾的是,至今为止,漂亮的镇上却依然没有一座电影院,哪怕是青砖青瓦的土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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