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慧华) 仿佛一段旧情,茶瓷古道隐匿于彭泽县上十岭幽静的丛林深处,凝住一段醒不过来的时光。
这是一条彭泽为数不多的古道遗址,许是中华大地上普通的一条,终将湮灭于历史的风尘中,没有人再去注意,再去歌颂。
但不要忘记,这毕竟是明清时期一条重要的水陆交通驿道,沟通赣皖两省,连接南北东西,景德镇、祁门、浮梁、鄱阳、东至、彭泽等多地的物产和风俗,在这里交汇、碰撞、相融。每一个亭台楼榭,每一块青石碑文,都有传说故事,经风雨,见繁华,收藏着山岭上的沧桑变化。
从地图上来看,彭泽地处赣皖边界,上十岭东南与安徽东至交界,临鄱湖,扼长江,竟像咽喉一般驻守在江西的北大门。商人小贩在古道上络绎不绝,把景德镇瓷器、祁门茶叶等物产,过鄱湖,入长江,经江达海,亦可从大运河北上,源源不断地流向四面八方。
就是这条古道,牵动着我们的记忆。如今,这里香樟参天,松涛阵阵,野兰戏水,黄鹂鸣涧;就连日影,也被绿叶浸润得暗香浮动;一块块石板,青绿幽然却又细致光滑,全然不是本来的样子了!
时光的手抚摸着一切。走过古道,由现在向过去回溯,一步有一步的凝重,一步有一步的故事,一步有一步的恍惚。
遥想当年,古道车水马龙,无数的马队、驴车,驮着满载的货物,南来北往地穿梭而过。远方的世界具有巨大的吸引,指使着一批又一批人,不断地行走。青石板经过无数打磨,泛着如水一般的光泽。摇扇的富商贾,推车的穷汉子,占卜的先生,身怀绝技的镖师,还有拉客的老鸨和穿红戴绿的姑娘,各色酒肆摊贩,各种亭阁画栋,“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淋漓尽致地,全部是世俗的繁华。沉寂的山区,也曾有过灯红酒绿、彻夜不眠的岁月。
在茶瓷古道的左侧,有一“六音堂”,其实是调解纠纷的地方。由于各色人等的混杂交融,时常发生纠纷争执,就由当地有名望的士绅出来主持公道。实际上,“六音堂”的作用还远不止调解纷争,比如信息的发布流通、生意的洽谈合作,都能在此见到端倪。古道的繁荣一直延续到民国,文革后行人才渐渐稀少,如今更是满目萧散。几处人工修建的景致,试图再现当年的场景,可是时过境迁,怎么也不会拥有热闹的景象了。
古道,终究是寂寞的。
祖辈们小心翼翼地推着独轮车,轧过古道的青石板,石板至今还残留着深深的车辙。这么深、这么重的痕迹,要经过多少次的碾轧才能成就?我们不能用现代交通工具,来想象古人驮着货物翻山越岭,一步一路前行的情景。这条古道自长江过彭泽县城,通杨梓,接鄱阳,可达瓷都景德镇。长长的行途中,有时甚至要面对来自土匪恶棍的抢夺横杀和绿林好汉的打家劫舍。老人们说,过去做生意的商贾人家,那是把人头栓在裤腰带上赚生活,走一趟商,能不能拿着银子平安到家,谁都无法打包票。
艰苦的旅程,寂寞相伴。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那种道路难行的艰辛,漂泊无定的凄凉,我们从未亲尝,故很难理解古人行驿羁旅之愁。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这孤旅的愁,无日无月,无年无岁,就像扑面而来的阳光,漫天漫地;又像石缝里渗出的水,渗人心肺。抬头望一望,长岭没有尽头哇。群山逶迤,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杜鹃鸟凄凉地叫:行不得也哥哥!远方,原来是这么的艰难。这种寂寞的苦痛,一直在中国诗歌长河中,熠熠生辉。
我想,也许正因为寂寞吧,所以商贾云集的地方,最能掀起繁华嚣浪。壮汉也好,商贾也好,所多的是张飞、李逵之流,豪迈而旷达,粗鄙而顽劣,遇上知己,遇上酒肉,遇上女人,遇上牌九,都且把酒言欢,好玩的物什绝不会缺席。欢乐之后是别离,一别再难期,车水马龙之后是寂寞的行路。好吧,好吧,歌女们奏起了琵琶,旅人们端起了酒杯,夜夜笙歌,吃喝玩乐,醉了就醉了,生亦何欢,醉亦何妨!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妓女的恋情,是用金钱就可以消受的东西,短暂无须责任,自然浑浊而畅快,几回醉过温柔乡之后,人生,也就达到极乐的世界了。“六音堂”以北的曹家村,甚至有当时最热闹的“博街”,“博街”就是“赌窝”,多少赌徒在此豪掷千金,有的一夜暴富,有的穷困潦倒。直到无度的赌博之风危害到耕读传统,那些远见的乡绅,才厉声断喝,为家族子弟们立起了戒赌碑。这样的戒赌碑,从上十岭到彭泽县,乃至全国各地,常有出土发掘。
时光如梭,当水运的地位逐渐剥夺,靠水的繁华也就逐渐衰落,茶瓷古道的交通枢纽作用已经基本消失,它安静地躲进了幽深的丛林,一任苍苔长满,一任繁华落幕,从容、淡定,仿佛这些,都不曾与它有关。
就让古道安静地呆在该呆的地方吧,在只争朝夕的时代里,人们只能偶尔探望,就像在生活的蜜里过得久了,忽然做出一个梦来,不断地、不断地提醒我们,去拾捡古道的文明碎片,以修正对祖辈或过去的忽略。
对的,能在这古道上,再一次用脚感受一下,繁荣与衰落,信念与孤苦,疼痛和坚定,这些记忆都会像梦一样,在古道上湮化开来,变成自己的造化。
来源:彭泽论坛 |